战时企业与政府:从民营厂矿内迁看对民族国家目标的认同 (1937-1939),...

17
1 in Minguo yanjiu 民国研究 (Études sur la République), n° 19, Printemps 2011, p. 118-145. 战时企业与政府:从民营厂矿内迁看对民族国家目标的认同 (1937-1939) 萧小红 (Xiaohong Xiao-Planes) 中日战争初期,在南京国民政府推动之下,一批数量可观的民营工矿企业迁移到中国西南、西 北内地,大大增强了后方的建设力量,为长期抵抗外来侵略确立了一定的工业基础。民营厂矿的中 小企业主和管理人员也成为一个活跃的社会群体,积极参与了大后方以及战后的政治建设过程。过 去历史学者对这段历史知之甚少,一九八零年代末与九零年代初开始出现有关民营工厂内迁的专题 研究著作,这些作者利用新开放的政府档案等史料,揭示了战时经济与社会的一个重要侧面 1 。在这 些著作中,有些作者着重从战时西部地区开发的角度,分析国民政府的经济措施及其施行结果。另 一些作者在肯定沿海沿江工厂内迁意义的同时,强调民营企业与政府当局之间的冲突关系。近年来 学者对战时国统区经济的研究,更多地摆脱了以往两岸政治对立以及官方意识形态的影响,倾向于 肯定国民政府当局有关政策的积极作用。本文在充分利用这些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尝试从认同民族 国家目标这一角度,来考察民营厂家内迁工厂的动力和政府机构在动员厂矿迁移中所扮演的角色。 所谓“民族国家”(Nation-State)是指西方欧美社会在十八至十九世纪之际建立的新型国家形 式。它往往以现代工业社会为基础,国家通过民主法制组织使整个社会达到较高程度的政治、文化 同一性,大多数公民能够自觉遵守共同的行为准则和认同国家的政治目标。民族国家的确立在西方 各国都经历了或长或短的历史过程。中国从二十世纪初的清末新政和宪政改革开始,也放弃传统帝 国模式,向民族国家的这一政治组织形式转化,同时进行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化必须的经济、 文化各方面的建设。我们可以把这一转化看成一个持续至今的长时期的历史过程,把战时中国政府 所做的种种努力看作其中的一部分。民族国家的建立与国际局势有很大的关系。面对以工业社会为 基础的日本侵略者,作为农业国家的中国处于劣势。然而中日战争以及后来的太平洋战争使国际、 国内政治格局发生深刻的变化,而外来的侵略会促使民族凝聚力的增强,这些新出现的历史条件有 利于政府实现其建立民族国家的目标。战争需要大规模地动员各方面的资源,而中国的现代经济主 要集中于东部与中部的沿海、沿江地区。迁移部份厂矿到西南、西北地区作为长期抵抗战略的工业 基础,成为当局的战略目标之一。在战火纷飞,通讯、运输条件极其恶劣,三十年代中国地理政治 严重分离的情况下,长途跋涉搬运设备器材,到陌生和市场条件不甚俱全的地方去从事现代性的工 业生产,这是一项充满风险的艰巨工程。然而,众多的中小企业主响应了政府的号召参与其事,他 们的努力和奉献为后方工业基地的建立、满足战时需民用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他们的所作所为表 现了对民族国家目标的认同。在这篇论文中,我想考察的问题是在战争初期的1937—1939年间,民 营企业如何响应政府内迁号召,以及政府有关部门如何通过适当、有效的方式,发挥民营企业主的 潜力来完成国家目标的过程。我将首先分析促使厂家内迁的各种动力;其次考察作为国家代表的政 府有关机构在具体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并将该机构的运作置于它与厂家的相互关系中加以理解。 1 有关这方面的专题研究见: 孙果达:《民族工业大迁涉-抗日战争时期民营工厂的内迁》,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 1991; 黄立人、周天豹:《抗战时期国民政府开发西南的历史评考》,载《历史档案》,1986年第2期,第113-121页; 黄立人:《抗日战争时期工厂内迁的考察》,《历史研究》,1994年第4期;魏宏运:《抗战初期工厂内迁的剖析》,载《 南开大学学报》(哲社版),1999年第5期,转载于中国人民大学报刊复印报刊重心,《中国现代史》2000年第2期;以及 中日战争通史著作的有关后方经济的章节。

Transcript of 战时企业与政府:从民营厂矿内迁看对民族国家目标的认同 (1937-1939),...

1

in Minguo yanjiu 民国研究 (Études sur la République), n° 19, Printemps 2011, p. 118-145.

战时企业与政府:从民营厂矿内迁看对民族国家目标的认同 (1937-1939)

萧小红 (Xiaohong Xiao-Planes)

中日战争初期,在南京国民政府推动之下,一批数量可观的民营工矿企业迁移到中国西南、西

北内地,大大增强了后方的建设力量,为长期抵抗外来侵略确立了一定的工业基础。民营厂矿的中

小企业主和管理人员也成为一个活跃的社会群体,积极参与了大后方以及战后的政治建设过程。过

去历史学者对这段历史知之甚少,一九八零年代末与九零年代初开始出现有关民营工厂内迁的专题

研究著作,这些作者利用新开放的政府档案等史料,揭示了战时经济与社会的一个重要侧面1。在这

些著作中,有些作者着重从战时西部地区开发的角度,分析国民政府的经济措施及其施行结果。另

一些作者在肯定沿海沿江工厂内迁意义的同时,强调民营企业与政府当局之间的冲突关系。近年来

学者对战时国统区经济的研究,更多地摆脱了以往两岸政治对立以及官方意识形态的影响,倾向于

肯定国民政府当局有关政策的积极作用。本文在充分利用这些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尝试从认同民族

国家目标这一角度,来考察民营厂家内迁工厂的动力和政府机构在动员厂矿迁移中所扮演的角色。

所谓“民族国家”(Nation-State)是指西方欧美社会在十八至十九世纪之际建立的新型国家形

式。它往往以现代工业社会为基础,国家通过民主法制组织使整个社会达到较高程度的政治、文化

同一性,大多数公民能够自觉遵守共同的行为准则和认同国家的政治目标。民族国家的确立在西方

各国都经历了或长或短的历史过程。中国从二十世纪初的清末新政和宪政改革开始,也放弃传统帝

国模式,向民族国家的这一政治组织形式转化,同时进行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化必须的经济、

文化各方面的建设。我们可以把这一转化看成一个持续至今的长时期的历史过程,把战时中国政府

所做的种种努力看作其中的一部分。民族国家的建立与国际局势有很大的关系。面对以工业社会为

基础的日本侵略者,作为农业国家的中国处于劣势。然而中日战争以及后来的太平洋战争使国际、

国内政治格局发生深刻的变化,而外来的侵略会促使民族凝聚力的增强,这些新出现的历史条件有

利于政府实现其建立民族国家的目标。战争需要大规模地动员各方面的资源,而中国的现代经济主

要集中于东部与中部的沿海、沿江地区。迁移部份厂矿到西南、西北地区作为长期抵抗战略的工业

基础,成为当局的战略目标之一。在战火纷飞,通讯、运输条件极其恶劣,三十年代中国地理政治

严重分离的情况下,长途跋涉搬运设备器材,到陌生和市场条件不甚俱全的地方去从事现代性的工

业生产,这是一项充满风险的艰巨工程。然而,众多的中小企业主响应了政府的号召参与其事,他

们的努力和奉献为后方工业基地的建立、满足战时军需民用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他们的所作所为表

现了对民族国家目标的认同。在这篇论文中,我想考察的问题是在战争初期的1937—1939年间,民

营企业如何响应政府内迁号召,以及政府有关部门如何通过适当、有效的方式,发挥民营企业主的

潜力来完成国家目标的过程。我将首先分析促使厂家内迁的各种动力;其次考察作为国家代表的政

府有关机构在具体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并将该机构的运作置于它与厂家的相互关系中加以理解。

1 有关这方面的专题研究见: 孙果达:《民族工业大迁涉-抗日战争时期民营工厂的内迁》,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

1991; 黄立人、周天豹:《抗战时期国民政府开发西南的历史评考》,载《历史档案》,1986年第2期,第113-121页;

黄立人:《抗日战争时期工厂内迁的考察》,《历史研究》,1994年第4期;魏宏运:《抗战初期工厂内迁的剖析》,载《

南开大学学报》(哲社版),1999年第5期,转载于中国人民大学报刊复印报刊重心,《中国现代史》2000年第2期;以及

中日战争通史著作的有关后方经济的章节。

2

一。民营厂矿内迁的动力

1937年7月7日中日全面对抗爆发,上海众多的民营工厂成为政府、民间各方动议内迁的主要对

象,南京政府军政部资源委员会的领导人和一些官员对此尤其积极,7月下旬由该机构牵头,派员与

上海机器、化学民营工厂接洽内迁,受到部份工厂主的热烈响应。经过双方代表磋商,政府当局基

本接受了民营厂家提出的搬迁补助经费与其他在内地建厂的条件。据后来成立的经济部提供的数

字,从1937年8月末到11月12日上海失陷和12月10日镇江撤守,共迁出146家工厂,机器设备及材料

1.46万吨,技工2500名,其中机器工厂66家,占迁出工厂总数的45%和上海原有机器工厂总数的10

%2。

内迁民营厂矿被当时的舆论视为“义举”;企业主的爱国主义受到后来的历史学者的肯定,以

及通俗文学的高度颂扬3。然而面临战争,企业主作出长途迁移与否的抉择,迁移设备人员的过程,

以及在内地建厂生产等种种情况是非常复杂的。诸如企业性质,生产规模,安全条件、产品销路以

及经营者的观念都是影响企业主抉择的主要因素,并非“爱国主义”这样简单化的标签所能概括。

1937年8月至11月间主持上海民营企业迁移的政府官员林继庸曾这样描绘他们动员民营厂矿的方式:

“一面施加政治压力,一面给以经济利益,一面动以爱国情感”。这三个范畴非常形象地涵盖了企

业主决策时所面临的政治、经济和道德层面的种种考虑,正是这些因素不同程度上影响大、中、小

各类企业主的行为方式。

1。中、小工厂迁移与战时工业前景

南京政府批准的首批迁移企业以机器、五金、化工、电器等行业为主,其中又以机器、机电两

个行业的厂家为大宗。这固然由于战时对军工产品的需求急剧增长,同时也跟上海机器、五金制造

同业公会的中坚分子积极响应政府迁厂号召有很大的关系。7月30日该同业公会举行执行委员会,对

于是否迁厂发生激烈争论。大鑫钢铁厂余名钰,上海机器厂颜耀秋,新民机器厂胡厥文,新中工程

公司支秉渊,中华铁工厂王佐才等都表示愿意以身作则,将自办工厂随著政府一起走。这些企业是

行业中比较有代表性的工厂,他们的主动性带动了机器和电器行业的一批中小厂家,总共60多家,

由机器、五金制造同业公会出面,集体向主持机构资源委员会呈报迁出机器2000部,包括翻砂、打

铁、冲压、电器及各种五金机械类,连同工具价值约4百万元。这是第一批自愿跟随政府迁移的工

厂,当局方面给与了比较优厚的补助条件,除奖金外,批准了厂家所要求的搬运等费用40万元,向

银行商借低息贷款2百万元用于在内地购地建厂,并由政府拨给建筑场地500亩。

除了这些机器、电器工厂以外,南京政府批准的第一批迁移的企业还有大鑫钢铁厂,中国鍊气

公司,大中华橡胶厂,康元制罐厂和民营化学工业社,这些工厂都是主动向当局要求协助迁移的。

政府补助的迁移费用总共是56万元4。8月13日上海战事发生后,众多的厂家向政府请求帮助迁移,资

2 经济部编:《抗战时期之中国经济》,香港,龙门书店再版本,上册,第275页 (原谭熙鸿主编:《十年来之中国经济

》上海中华书局1948年版)。林继庸、 齐植璐、颜耀秋等当事人在有关回忆文章中都采用了经济部提供的数据。中国第二

历史档案馆编,《抗战时期工厂内迁史料选辑(一)》提供的数字略有出入: 从8月下旬到12月初,上海工厂迁移监督委

员会(系政府当局设立的主持机构)核准给予迁移补助费或提供便利条件,从上海迁到武汉的厂家总共有123个,迁出机器

设备及材料12000吨以上,工人约1500人,见《上海迁移工厂案节略》,载《民国档案》,1987年第2期,第36页。 3 美国学者Parks Coble 在他有关战时长江中下游中国企业的著作中,详尽地讨论了使用企业主的爱国主义作为分析框架

的问题, 见 Coble Parks M., Chinese capitalistes in Japan's new order : The Occupied Lower Yangzi, 1937-

1945,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3. 有关书评见萧小红:《日本新秩序下的中国资本家》,《中

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台北), 第49期, 2005年9月, 第175-182页.

4 资源委员会:《补助上海各工厂迁移内地工作专供充实军备以增厚长期抵抗外侮之力量案》(行政院会议1937年8月11日

通过)(图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抗战时期工厂内迁史料选辑(一)》,《民国档案》,1987年第2期,第37页

3

源委员会于9月下旬又向行政院申请增加经费52.6万,主要用于吴蕴初所办的三个化学工厂、三北、

公茂、和兴、中华等八家造船厂和中华书局等文化印刷厂十余家,其中吴氏的化工厂就占了40万 5。

随著战事的发展,要求政府帮助迁移的厂家愈来愈多,资源委从后方长期抗战的需要出发,扩大了

迁移工厂的种类,并对有一技之长的企业发给同等的津贴待遇,但是对众多的一般轻工业工厂,不

可能全部补助,仅限于免关税,免验及提供运输便利。下面我们以资源委员会最早批准的这两批企

业为主,以及其他一些内迁厂矿的实例,来分析1937∼1939年间内迁民营企业的动力问题。

内迁工厂以重工业行业的中、小企业为主。上海机器、五金制造同业公会的主要领导人余名

钰、颜耀秋、胡厥文、支秉渊、王佐才和叶友才等人在组织民营厂家迁厂与后方建厂和生产的过程

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同时,他们自身领导的工厂也成为行业中的翘楚。我们可以用他们的

企业为例来考察战前上海机器、五金企业的市场需求状况6:

大鑫钢铁厂由余名钰(1896~1962)和他的姐夫方子重创办于1933年,资本16万元,战前主要

从事小型电炉炼钢,为民营工厂中的首创者。除生产普通机件和承接修配外,还有铸钢,铸铁及各

种合金钢原料,替上海有关厂家生产所需零件机械及原料,并协助上海,金陵等兵工厂制造手榴

弹,枪械等。战时发展为重庆最大的民营钢铁厂。

上海机器厂系原商务印书馆机器部,1930年卖与该厂高级职员颜耀秋(1894~1964),毛毅可

(毛后离职他就,颜任经理),资本5万元,股东多为任职于南京政府兵工署的同济工科学校毕业

生。该厂设沪东杨树浦,最初主要制造小型柴油机和农业机械,产品销往江浙各地,用于打水,砻

谷,碾米,榨油,发电等等。1932年1。28凇沪战争以后经济不景气,产品销路萎缩,颜耀秋通过兵

工署同学关系招揽金陵兵工厂军械修配生意,每年大约可得盈余7至8千元。1936年资本扩充为40万

元,工人300余名。该厂有相当的机器制造能力,在后方是首屈一指的机器厂之一。

新民机器厂是胡厥文(1895~1989)集资2,4万元于1921年创办的,最初从事纺织机械修配,

后来从事制砖机、制罐机、锯木、橡胶等机械的制造。胡厥文热中研制机械产品,但是无法进行长

期性和规模化生产。三十年代经济衰退时期,靠代南京金陵兵工厂造机枪零件维持,战前有员工50

来人。1926年与其弟胡叔常于嘉定设合作五金厂,制造中西各式门锁和文具用品,出品优良有一定

销路。胡氏兄弟的这两个工厂在后方都得到很大的发展,并且在广西桂林、湖南祁阳分别设立了分

厂。

新中工程公司是支秉渊(1897~1971)与交通部上海工业专门学校的同学魏如,吕漠承和朱福

驷于1925年创设的,资本5万元,厂设闸北,专制内燃机,抽水机,1928年改组为有限公司,股本5

万元,1929-1930增至20万元,1929年新中仿制成功6马力柴油机。30年代中期经济萧条,利用中统

关系,承揽政府浙赣,粤汉铁路线桥梁建筑工程和定货。1936年农具制造复苏,产品供不应求,次

年增加资本至30万元。新中工程公司在湖南祁阳的五年中(1938。11∼1944。5)发展为拥有六个卫

星厂和两千名员工的联合企业。

中华铁工厂原是中华职业教育社下属的中华职业学校的实习工场,由职校毕业生和教师王佐

才、傅守璞等5人筹资7000元接办,随后增资至2万元,主要生产砖瓦机、软管机、搪瓷设备、抽水

机和引擎等小型农具。三十年代该工厂依赖职教社员的社会联系,曾得到大量军械修造任务,中国

银行押款纱厂的机修业务以及其他新设工厂机床与机器设备订单。1936年营业额达30万元。中华厂

战时在柳州与广西省政府合作办厂。

5 资源委员会:《迁移工厂扩充范围请增经费办法》(行政院会议1937年9月23日通过)(图表),《抗战时期工厂内迁史

料选辑(一)》,同上,第38页。 6 有关以下企业及业主的材料主要取自于下列书目:陈真,姚洛编:《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一辑 《民族资本创办和

经营的工业》,北京:三联书店,1957年版;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主编:《上海民族机器工业》,上、下册,北京

:中华书局,1966年版;上海市档案馆编:《近代上海工商业概览》(一),(无出版年月);徐盈:《当代中国实业人

物志》台北:文海出版有限公司再版本, 1978年;怀庶:《中国经济内幕》,新民主出版社,1948年版。下文不再一一注

出。

4

华生电器厂创办较早,由叶友才、杨济川和袁宗耀三人集资200银元于1916年开办,自制电

表、变压器、电风扇与直流发电机等产品与进口产品竞争。华生依靠电扇价廉物美,逐步打开国内

市场,战前电扇占工厂总产品的50∼60%,日产能力200台,年销售价值达100万元法币。

华成电器厂1930年由华生与周锦水(1890-1972)合办,资本15万元,生产小型发电机。1934

年周锦水争得国民政府建设委员会灌溉局电动马达订货。为与外商产品竞争,调整马达制造,适应

各地不同电压。华成厂开辟了以中国内地为主要销售对象,使电动马达的制造数量和种类(0。25马

力至100马力)得以逐步增加。华生与华成都是战时后方具有相当技术能力的电机设备制造厂家。

上海战前有民营资本的机器厂570家,绝大多数都是中小企业,仅能从事机器修配业务和简单

的机械制造。三十年代涌现一批具有设计与制造铸钢、铸铁件,工作母机和中、小型内燃机,发电

机及其他动力机械的企业。上面提到的大鑫、上海、新民、新中、中华、华成及华生就属于这样的

厂家。这些企业的另一个特点是工程技术人员办厂,企业主中不少人是国内早期的工科、专科大学

毕业生,如余名钰毕业与北京大学矿冶系,并留学美国专攻冶金。颜耀秋和他的合作者毕业于同济

大学的前身—同济医工专门学校;胡厥文就学于北京高等工业学校学习机械,毕业后曾主持同济医

工专门学校的实习工场多年。他的胞弟、合作五金制造厂的经理胡叔常(1907∼1986)也是同济大学

的毕业生。还有最早内迁的企业之一,顺昌铁工厂7的企业主马雄冠(1905∼1985)也毕业于同济大

学。新中工程公司的支秉渊(1897~1971)与他的合作人都出身于交通大学的前身—交通部上海工

业专门学校。同济和交大代表了上海两个培养工程技术人员历史最悠久的摇篮。这两个学校的师生

跟上海及国内各地的工厂企业有著广泛而深厚的联系。如华生厂的杨济川和华成厂的周锦水都是依

靠自己的专研,试制成功电扇和电动机等产品。但这两家电器厂的制造能力得益于上海交通大学的

电机工程专家钟兆琳甚多。钟曾经留美学习电机,他带领师生在华生、华成工厂实习,并担任华生

电扇厂的兼职工程师,由该厂制作由他设计的各种电器仪表。华成厂在钟兆琳的主持下试制成功交

流发电机,并与新中工程公司制造的柴油机配套发电;而华成厂制造的电动机则于新中厂的帮浦

(水泵)配套。战前国内各工厂以及铁路局很多向华生、华成定造电器、风扇、发动机。除了技术

创新能力之外,新中工程公司,中华铁工厂等工厂在企业组织、技术和管理上都比较新型,在行业

中有一定影响。中华厂秉承中华职教社培养中等技术人员的宗旨,率先废除徒弟拜师制度,在厂内

设夜校培训工人看图样,学习操作。从1925至1937年培养了300多人,很多成为机器行业中的技术工

人和领班。

上述工厂大多建于二十年代中期或三十年代初期,早期通过仿制并取代进口产品来争取有限的

国内市场。如同众多的机器和重工业企业,它们往往受制于国内市场的狭小和进口产品的激烈竞

争,难以形成规模化的生产,从而积累资本和扩大生产能力。1930年代南京国民政府加快了中国政

治统一的进程,中央和一些地方政府著手交通、国防和桥梁、公路以及其他基本设施的建设8。国家

这些投资以及兵工生产刺激了对机械等重工业产品的需求,为民营有关企业的生产能力和产品带来

新的前景,战前上海有许多机械、电器和五金民营工厂承接政府与军队的订货、订工。

从以上的介绍,我们可以看到迁移最积极的一些厂家,都在不同程度上分享了国家投资开辟的

新市场。毫无疑问,对于企业主来说,将自己辛辛苦苦创业的工厂跟随政府迁移内地,无疑是踏上

一条充满艰难困苦的危险征途,然而战争也意味著对军需产品的扩大和市场地域关系的改变,这对

7 顺昌铁工厂原为马雄冠的父亲马润生所创办的顺昌石粉厂,该厂迁移内地后由马雄冠主持。马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工程师

和企业家,在他的领导下,顺昌厂在重庆生产军用和民用产品,是后方重要的民营机器厂之一。 8 有关三十年代国民政府进行经济建设的情况见:Kirby William C., Germany and Republican Chin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4. (中译本)柯伟林:《德国与中华民国》,陈谦平,陈红民等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6年。 Kirby William C., “Birth of Developmental State, 1928-1937”, in Wen-hsin Yeh (Eds.), Becoming

Chinese, Passages to Modernity and Beyond,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0, p. 137-160.

Zanasi Margherita, Saving the Nation : Economic Modernity in Republican China, Chicago :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6.

5

于富有开拓精神的企业家不蒂是一个充满刺激的新挑战。大鑫钢铁厂的余名钰在七七事变前一个月

就向政府呈请内迁。该厂成立仅四年,所造火车上所需的钢铁材料已为全国各铁路采用,并为辎车

学校试造坦克配件,代兵工署制造飞机炸弹钢殼两千余枚等国防必须产品。像大鑫这样一个小规模

的钢铁厂,1936年承制的各铁路铸钢材料价值竟然达到100万元,另外还接到铁道部自制新车一千辆

的铸钢车辆材料的订货,这很可以说明国家投资对民营企业市场吸引力。余名钰对时局变化非常敏

感,考虑到世界各国备战,禁止炼钢材料外运,他为了避免合金钢必须材料缺货,提前配备了足够

一年之用的锰、锡、镍、铬等各种金属配剂。七七事变爆发后,他立即着手收集了上海存储市场上

的废钢旧铁二千吨,准备运往内地炼钢用9。又如上海中华无线电研究社是一家拥有资产30万元,职

工120余人的中小企业,所制收发报机与通讯器材一向为军政、交通、航空等部门采用。而上海新亚

化学制药公司是当时国内最大的制药公司,据厂主自称,该企业战前供应军医署及各地军医机关的

军需药品及卫生材料已经达到公司营业额的50%。这些企业的经营者都意识到战争将大大增加对他

们企业产品的需求,因此积极要求政府当局采取措施,协助他们所属工厂迁往内地10。

就连轻工业系统的一些厂家,也想方设法要求随政府内迁。上海著名的食品公司冠生园的总经

理冼冠生,在战争爆发的初期,就积极跟政府有关部门联系和商洽,于1937年8月12日跟军政部军需

署签订了在后方设罐头食品厂的协议,日产黄豆牛肉罐头3万听供应军用,从而获得军方的预付款和

迁厂补贴。除了办罐头厂以外,冼冠生并将冠生园全部经营重心向内地转移。当时各工厂内迁有许

多职工由于家累以及其他原因不能或不愿离开上海。冼冠生动员年轻的生产骨干和管理人员随同企

业后撤,为了打消他们的顾虑,他充满信心地说:“你们只要本著办好冠生园的精神,到内地同样

有发展前途,将来不愁无出路”11。冼确实是这样做的,战时冠生园在内地开办罐头和机制糖果、饼

干工厂,在重庆、昆明、贵阳、成都、泸州都相继开设了分店和食品厂,可以说是中国内地食品工

业的第一个开拓者。 冼冠生和其他企业家的经历说明长途迁移是一项风险投资,需要同时具有开拓

精神和理性抉择能力。

2。“工业的条件,安全第一”

新中工程公司的总经理兼总工程师支秉渊也是迁厂最积极的推动者之一,“工业的条件,安全

第一”就是他当时提出的口号,这句话形象地概括了许多企业主迁厂的根本动力之一。从工业发展

角度看,毫无疑问,上海在基础设施、原材料供应、市场销售、技术和人员各方面都具有中国当时

最优越的条件,然而在国家国防能力薄弱与国际势力激烈争斗的格局下,这个城市也充满着潜在的

危险。上海的工厂有很大一部分集中于苏州河以北的杨树浦、虹口、闸北地区,还有不少分布在南

市、浦东及沪西地带。1932年1•28淞沪战争爆发,中日军队在闸北交火,该地区一带的工厂几乎全

部毁于炮火,比邻的虹口、杨浦地区的众多厂家,也因战事影响被迫停工,遭受重大损失。按照当

时签订的淞沪停战协议,日本海军陆战队驻扎上海虹口及其毗邻的近郊地区,而中国军队则不得在

上海至苏州、昆山一带驻扎。所以上海实际上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只有外国租界是民众生命财产

唯一可能的庇护地。由于对1•28战役记忆犹新,七七事变后许多企业主已经敏感到上海战事难免。

上海著名的灯泡制造商亚浦耳电器公司的总厂和分厂都设在杨树浦,厂主胡西园7月11日就在法租界

永安街租了一栋大堆栈,7月15日开始陆续把杨树浦辽阳路亚浦耳总厂的部份机件、原材料搬运到法

租界永安街,并计划将一部分人力及急件设备迁到内地12。大鑫钢铁厂的余名钰预料中日战事必将由

9《大鑫钢铁工厂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余名钰申请内迁报告》,《抗战时期工厂内迁史料选辑(一)》,《民国档案》,

1987年,第2期,第40-41页。 10《抗战时期工厂内迁史料选辑(一)》,第43-44页。 11 杨锦荣:《冠生园和它的创办人冼冠生》,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西南地区文史资料协作会议编:《抗战时期内迁西

南的工商企业》,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341-349页。参见俞少庵、萧宇柱:《内迁重庆的冠生园》, 同上

书,第 350-358页。 12 胡西园:《追忆商海往事前尘》,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6年,第117页。

6

北至南蔓延。他从7月14日就开始跟无锡的厂家会谈,试图跟他们合作将部份炼钢设备迁往南京浦口

一带,准备一旦战事发生,沪厂被毁仍有外地工厂可资生产13。颜耀秋1920年代在商务印书馆附属的

机器厂担任工程师时,厂和住家都在闸北,曾因两次江浙战争和北伐战争于八年之中逃难三次。他

自办上海机器厂时吸取教训,将工厂设在租界范围内的杨树浦丹阳路,但1932年1•28战争时仍然被

迫停工半年,损失严重。杨树浦毗邻日本侨民集中的虹口区,1937年七七事变后,颜耀秋看到虹口

的日人气势嚣张,就赶紧把厂内的部份设备搬到苏州河以南的租界和南市,并于七月底在这两处分

别开工14。显而易见,当资源委员会7月末派林继庸等官员来上海与民营厂家洽商迁移时,不少企业

已经在想方设法寻找出路,搬迁设备及原材料至安全地带。

颜耀秋回忆说,在8月13日之前几天,“住在苏州河以北和闸北一带的居民,就抢著搬家逃

命,还有许多人赶著回乡避难。工厂、商店也忙著拆迁机器,并将可移动的物资尽快搬进苏州河以

南。一时途为之塞,尤其苏州河上桥梁经常挤得水泻不通15”。由于中日冲突全面化,很多人都感到

未来的上海战事将会大大超过1932年淞沪战争的规模。中国炼气公司是一家生产电石和氧气的企

业,所属工厂不在战区(即非租界区),但董事会估计战争很可能是长期的,不能作以待困,因此

同意经理李允成等人的建议,将两套制氧之一运往后方生产。李允成即与资源委员会接洽,由于行

动早,8月9日中炼公司被资委会列入第一批迁移对象,因为“该厂所出氧气,于机械电銲及医院救

护,均甚需要16。”同时被接受的另一家申请迁移的厂家大中华橡胶厂,是当时中国最大的橡胶企

业,资产价值3百万,并且是国内唯一具有制造汽车、飞机轮胎的能力的厂家。大中华在上海有八个

分厂,总厂设在法租界边缘的徐家汇,其余分布在虹口、南市和沪西等处。该厂总经理薛福基也是

最早就坚决要求内迁的一分子,他向资源委员会呈报的内迁机器设备包括“足供每日生产汽车内外

胎150套、飞机内外胎20套及军用胶底布鞋2万双”,并提出设备迁往政府指定地点,如果能得到充

分的电力供应,4个月后即可陆续出品。资源委员会看到这个企业的重要性,批准了为大中华向银行

商借搬运、购地、建筑等费用65万元的要求17。非常遗憾的是,这个计划的实行由于薛福基8月17日

在西藏路大世界附近被中国飞机误投的炸弹击伤去世,受到挫折。同样在这次误投中被炸身亡的还

有同样在忙于迁厂的中华铁工厂的营业主任张立颜,他也是当年从中华职业学校手中接办该工厂的

五人之一。

在上海众多的企业中,像亚浦耳、上海、大鑫、中国鍊气和大中华这样,在8•13沪战前后开始

搬迁的很可能只是很少一部分,并且就连他们也未能将全部设备拆迁。上海沪东和南市的有许多厂

家以为有1932年1•28战争的前车可鉴,战事不会太长,虹口、南市不致波及。此外南市地段多小厂

家,没有力量在租界预先租房存放机器。不料8•13沪战首先在虹口和杨树浦一带打响,集中了民营

机器厂239家的虹口首当其冲。日军占领虹口后,除了被炮火打毁的工厂之外,凡是幸存的工厂,机

器设备、原材料、存货,都被日军组织的“清扫班”洗劫一空。南市则被占领后遭到焚烧,未迁移

的工厂厂房、设备大多被毁。据当时人的调查,上海机器厂在战时损毁较重的达360余厂,共损失

1400万元。其余未被摧毁的工厂多为日军占领,如大隆机器厂为行业中规模最大者,虽经资源委官

员反覆劝说,坚拒迁移(有少部分设备运往苏州随后又退回上海)。上海沦陷后,该厂被日本方面

接管,为日军生产军火18。

位于龙华的龙章纸厂是上海具有一定规模的主要纸厂之一。战争发生后因原料进口受阻碍,后

方发生纸荒,资源委员会动员龙章纸厂内迁。但董事会内意见分歧,常务董事傅孝庵自恃日本关系

多可帮忙,坚决反对搬迁。所幸经理庞赞臣力主迁移,通过由政府机构工厂迁移监督委员会下令的

方式进行拆迁。当时厂里的工作人员已走散,庞赞臣为了抢速度,以每天每人2.5元的“高价”请小

13 重庆档案馆等编:《抗战后方冶金工业史料》,重庆:重庆出版社,1987,第391页。 14 颜耀秋:《抗战时期上海民营工厂内迁记略》,《20世纪上海文史资料文库》3,上海书店,1999年,第378页。 15 颜耀秋:《抗战时期上海民营工厂内迁记略》,第377-378页。 16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抗战时期工厂内迁史料选辑(二)》,《民国档案》,1987年第3期,第20页。 17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抗战时期工厂内迁史料选辑(二)》,第20页。 18 中国社科院经济所主编:《上海民族机器工业》下册,第607-614页。

7

工,赶拆机器设备,其中包括1000千瓦的整套发电设备,及重达12吨的大烘缸两个。因为设备体积

庞大,搬装困难,延至最后始能装船运出。龙章造纸厂内迁机件总共1300余吨,雇用民船46艘,编

成10组经内河运镇江转汉口。因为启动晚、机件多,最后四组船队到达镇江被日军拦截,被迫退回

上海。龙章内迁重庆后,改组为中央造纸厂,成为后方规模最大的纸厂。而该厂未能迁出的机件以

及位于龙华路与日晖东路的厂屋完全被日军炮火摧毁,损失总额估计达四、五十万元19。

企业主之中很少有人相信日本占领当局会容忍中国企业的发展。对许多人来说,政府当局的内

迁帮助为企业的生死提供了一个机会。因此尽管拆运和长途迁移过程本身充满了风险,并且损失难

免,他们仍然选择了内迁。

3。大、中企业家的道德底线

对于家大业大的企业主,长途迁移工厂设备意味着舍弃自己历经千辛万苦而打下的基础,一切

从头来过。然而,大、中企业主通常享有相当的社会地位和跟政府当局的特殊关系。这使他们中间

的一些人很难仅仅考虑保全个人事业,完全不顾及政治压力与社会舆论。我们可以从吴蕴初(1891

-1953)和刘鸿生(1888-1956)在战时的经历来考察企业家的道德底线问题,他们两人都是当时

在上海以至全国都享有一定声名的工业家,

吴蕴初是一个化工专家,他早年试制味精成功,办天厨味精厂积累资本,逐步创设了一系列生

产化工基本原料及其附属产品耐酸化学陶器的企业:天原电化厂,天盛陶器厂和天利氮气厂。战前

这些企业已具有一定的规模,产品也在市场上打开局面,各厂资本总和在425万元以上(其中天厨

220万元,天原105万,天利100万)1。吴氏创办基本化学工业的努力受到南京政府的重视,财政部

曾拨借贷款10万元帮助缓解天利氮气厂的资金周转困难。1931年资源委员会的前身—国防设计委员

会成立时,他是少数受聘担任专门委员的企业家,并应邀到南京参加实验室工作,研究煤炼油课

题。1937年春天吴受资源委员会派遣参加赴德国工业考察团,在柏林与 I.G. Farben 化学公司洽谈

开办煤炼石油工厂,并签订了以7千万美元购买整套人造石油的设备与技术的协议。8•13沪战发生,

他赶回上海表示“誓不以厂资敌”,向资源委员会申请将三个化工厂的设备全部迁往内地,得到后

者给予的迁移补贴费40万元,这个数目相当于60余家机器、电器企业同类津贴的总数,可见当局的

重视。吴氏组织工人拆运天原、天利两大化工厂机器两个月,但由于运输困难,实际上最后只迁出

天原的主要设备及很少一部分天利的机器。目睹上海天原厂被敌机炸毁,吴蕴初感叹“原想此生享

用不尽的事业,不料竟付之流水,看来还得奋斗下去,图个东山再起。”他于是一方面在香港投资

开办味精厂,另一方面积极为天原在后方设厂补充设备,以后又努力在西北、西南地区发展其他化

学工业20。吴氏是一个孜孜不倦地在化学工业领域里创新的企业家,他在后方建厂、扩大企业以及收

买天原公司的股份,都受到经济部工矿调整处和资源委员会的大力支持21。吴蕴初曾说“做一个中国

人,总要对得起自己的国家”,作为一个在社会上享有一定声名的工业家,这句话象征他为自己树

19 有关龙章纸厂迁移的情况,见林继庸:《抗战时期的民营厂矿内迁》,彤新春编著:《民国经济》,北京:中国大百科

全书出版社,2010年,(民国口述历史丛书),第13-14页 ( 该书为林继庸著《民营厂矿内迁记略》,1942年和台北文

海出版公司1978年的再版本);徐盈:《当代中国实业人物志—林继庸》,载 《新中华》,1943年2第卷4第号,第115-

120页;上海地方志《造纸工业》。 20 有关吴蕴初的主要资料如下:吴志超:《吴蕴初及其化工事业》,《20世纪上海文史资料文库3》,上海书店,1999年

,第186-214页;赵权壁:《重庆天原化工厂与爱国实业家吴蕴初先生》,《重庆市江北区文史资料选辑》,1988年,第1

辑,第52-61页;重庆市档案馆、重庆天原化工厂编:《吴蕴初与中国天字化工企业》,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重庆分社,

1990年; 钱昌照: 《钱昌照回忆录》,中国文史出版社,“近代中国工商经济丛书”,1998年,第157-159页。 另外参

见林继庸《抗战时期的民营厂矿内迁》一文中的有关叙述。 21 1938年10月武汉失陷前四天,天原厂从国外购配的三效蒸发器全套数十吨由香港抢运到汉口,吴坚请工矿调整处(系改

自原来资源委下属的工矿调整委员会,具体见下文)代运,后者考虑天原缺了蒸发器将无法复工,遂把原来计划运载汉阳

铁厂发电机仅有的轮船吨位让给天原。见林继庸,《民营厂矿内迁记略》,第132页。

8

立的道德底线。他在战时的行为表明,像他这样一个热爱化工又雄心勃勃的企业家22,对他个人的事

业与整个中国的工业化,以及民族国家命运的密切关连,有着相当清楚的意识。

刘鸿生是跟吴蕴初同代的工业家,他从为英商开滦煤矿当买办推销煤开始积累资本,二十年间

兴办了包括水泥、煤矿、码头、堆栈、火柴、毛纺、搪瓷、银行和保险等十多家工厂企业。中日战

争之前,他建立了一个总资本达一千几百万元的工业王国。为了企业发达,刘鸿生跟国民党的高官

要人,上海租界当局以及青洪帮势力都建立了广泛的联系,并曾代政府主持国营企业招商局的整

顿,使之转亏为盈。刘氏在上海是富翁加名流一类的人物,除了经营工厂,还担任许多慈善机构、

工商机构和社会组织的领导职务23。1937年沪战爆发时,他出任中国红十字总会副会长兼上海市伤兵

救济委员会会长、上海市抗日后援会物资供应委员会会长等职,并且确实为抢救伤员,募集物资支

援前线奔走操劳。刘深知中国民族工业的发展条件差,外部环境艰难,因此一贯支持工业界的自强

活动24。沪战时期,上海工厂联合迁移委员会位于虹口提篮桥的机器五金制造业同业公会的会址沦为

战区,临时所租用的房屋不敷应用。刘氏主动提供支持,将他在四川路33号的公司总部企业大楼的

第六层全部腾空,供该委员会(其主要成员即机器五金同业工会负责人)使用。显而易见,刘鸿生

不缺乏民族主义情感,但他并不准备将自己的企业内迁,他“觉得离开了上海的特殊投资环境,企

业将难以得到发展,而且工厂本身在内迁的过程中也要受到巨大损失25。”中国军队撤离上海后,刘

氏的企业大部被日军占领,但他对今后的去向仍然犹疑不决,持观望态度。1938年他和他的几个儿

子留在租界里继续经营煤的运输、销售和银行、保险等业务。然而刘的身分很难让他长久置身于政

治是非之外,日本军方不断逼迫他接受合作,使他很快面临道义选择,刘子刘念智回忆说“我们认

为,这是我们刘家的头等大事,背上同敌人合作的罪名是难过日子的26。”这时,国民党军统组织也

正在用暗杀的办法对付有跟日本合作嫌疑的企业主27。在家人的劝说下,刘鸿生于1938年冬天(一说

1938年6月29日)避去香港。

随著长期抗战的形势明朗化,刘氏决心重整旗鼓,在香港和重庆开办火柴厂,另外在后方创设

毛纺厂与火柴原料厂。他为此派儿子刘念智冒著生命危险到设于浦东的章华毛纺厂设法偷运机器,

刘子通过一个瑞士籍的犹太人E.Wilder向占领军日本海军司令部军官行贿,深夜分批偷运,用了六

个月的时间(1939年冬到1940年中)和付给 E.Wilder 50万元的代价,将500多吨的纺织、印染设备

和器材运入浦西租界,然后转运香港。然而此时从越南海防到云南昆明的路线受阻,机器只能经缅

甸仰光再运昆明以达重庆。从仰光到重庆的道路崎岖,运输困难并且拥挤不堪,刘氏企业的机件长

期搁置无法运出。1941年8月刘只得再次派刘念智赴仰光亲自办理转运,后者率领自家的车队在极端

恶劣的条件下,将上海搬迁来的500吨器材分批运到重庆,但还有一批从国外空运到腊戌的新式毛纺

22 吴蕴初认为“办事业必须走在别人前面,要办别人没办过的厂才有意义。”转引自赵权壁:《重庆天原化工厂与爱国实

业家吴蕴初先生》,重庆市江北区文史资料选辑,1988年第1辑,第56页。 23 有关刘鸿生的主要资料如下:Cochran Sherman, Encountering Chinese Networks: Western, Japanes, and Chinese

Corporations in China, 1880-1937,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0;《刘鸿生企业史料》,上海

人民出版社,1981年;刘念智:《抗战期间刘氏企业迁川经过》,中国人民政治协商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文史资

料选辑》,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第68辑,( 1999年合订本第23卷), 第144-156页;刘念智:《实业家刘鸿生传略

》,北京:文史资料出版社,1982年;许敏:《实业家刘鸿生》,《上海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243-259

页;吕奎:《刘鸿生与中国毛纺厂》,《重庆文史资料选辑》,第40辑,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第99-110页。 24 有关中日战争之前上海工商界自强活动的研究,见 Xiaohong Xiao-Planes (萧小红), « La Shanghai Civic

Association : Bourgeoisies et politisation de la société urbaine dans la Chine des années 1931-1937 », Yves

Chevrier, Alain Roux, et Xiaohong Xiao-Planes (Eds.), Citadins et citoyens dans la Chine du XXe siècle.

Essai de l’histoire sociale, Paris: Éditions de la Maison des Sciences de l’Homme, 2010, p. 307-352; 萧小

红 : 《黄炎培与三十年代民国政治-兼论民间精英的社会动员方式 1927-1937》,朱宗震,徐汇言编:《黄炎培研究》

(三),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37页。 25 《刘鸿生企业史料》,下册,第3-7页。转引自许敏:《实业家刘鸿生》,第257页。 26 刘念智:《抗战期间刘氏企业迁川经过》,第146页。 27 1938年上海的天主教领袖兼企业家陆伯鸿和面粉厂商顾馨一因此被暗杀。

9

织机件300多吨未能运出。1942年初运出最后一批机器时,日军已经临近仰光,日机沿路追着中国车

队轰炸。刘念智写道:“在这次抢运过程中,屡经危险,几丧性命,单就刘氏企业来说,损失物资

数百吨,耗费金钱不计其数。假定对于长期抗战,早下决心,内迁建厂,早作准备,则处境不致于

这样狼狈,损失也不致于这样严重28。”因为搬迁晚、周折多,刘氏在后方的主要工厂都迟至战争后

期才开工。在重庆,刘鸿生试图依靠他跟权力当局的特殊联系,重建失去的工业王国,同时又对国

营资本渗透他所办的企业内心非常抵触。刘毫无疑问是一个真正的企业家,他在战时权衡利弊,保

全声名和政治资源,这一切都说明作为公共人物的大、中企业家,不可能在历史的关键时刻完全摆

脱政治干系。

4。企业管理人员的主动性

对于拥有多家工厂的大、中企业主来说,战争造成的地域迁移常常带来企业组织内部权力关系

结构性的改变。以往大权独揽的总经理或具有决定权的董事会的控制能力减弱,而敢于面对新挑战

的企管人员则利用机会脱颖而出。如上面提到化工企业主吴蕴初,就是利用迁移重庆的时机,摆脱

董事会制肘的。他利用企业迁移造成的地理距离,把天原电化厂留沪的设备卖给金城银行,价款按

股票面值发还股东,从而使自己成为天原厂仅有的两大股东之一。随后他又设法促成金城银行将其

股份让给资源委员会,并与后者达成由他控股51%对49%的股份比例协议。

1938年随著战事的推进,政府当局扩大了厂矿迁移的门类,除了军需工业以外,后方民用必需

品的企业的搬迁也提上了日程,尤其纺纱业。由于上海和江苏南部的大、中型纱厂除极个别的以

外,几乎无一迁出,造成后方纱、布严重缺乏。国民政府主管主管民营厂矿的机构—工矿调整处从

1938年初就开始竭力动员汉口等地的纱厂迁往重庆、陕西一带,但很多厂家都迟迟不动。该行业多

大、中型工厂,机器设备常在万吨以上,运输条件极其困难,所迁地区原料供应难以保证,加上战

时利润成倍增长,股东大多反对拆迁29。例如湖北沙市纱厂,厂长萧松立(1899-1962)是一个年轻

有为的纺织技术专家,他早年从湖南长沙高等工业学校毕业后,通过自己专研和在上海聂云台所办

的大中华纱厂实践,成为一名出色的工程师和工厂经理。1938年10月武汉陷落后,萧松立向董事会

要求工厂内迁,沙市纱厂的董事会设在上海,大股东们主张用英、美外商名义留在原地继续经营。

双方相持不下,这时已经避居香港的该厂董事长杜月笙,召集萧松立和上海董事到香港紧急会议。

“萧在会上力排众议,重申内迁主张,并表示愿意承担工厂内迁重任。”他的立场受到杜月笙的支

持,最后董事会同意内迁。杜氏非常明白战争将改变以往的权力格局,从一开始就身体力行地支持

政府有关战事的各项措施。沙市纱厂终于在1940年初将机器设备运到重庆,在经济部工矿调整处、

四联总处和地方政府帮助下,解决了厂址、资金等问题,于1941年开工投产。在萧松立的精心管理

下,发展到拥有纱锭11600枚,职工1300多人的企业,成为战时重庆四大纺织厂之一30。

汉口申新第四纺织厂和福新第五面粉厂是中国最大的纺织和面粉厂商荣家兄弟—荣宗敬、荣德

生投资创建的,由荣德生的大女婿李国伟(1893-1978)主持。李氏原是铁路工程师,到荣家企业

工作后,专研纺织、制粉工艺,改进企业管理,使战前申新四厂发展到拥有纱机5万锭,织布机1150

台及印染设备;福新五厂则拥有日产面粉1万5千袋的机器设备。李国伟起用无锡荣氏私立公益工商

专科中学毕业生章剑慧(1905-1999,系李表弟)、厉无咎(1906年——1993年)、瞿冠英、黄亦

清、华煜卿等人管理车间,取代工厂以往实行的工头制度。这些年轻的企管人员努力专研纺织技

术,成为李的得力助手。1938年4月李国伟主张将汉口的这两个工厂迁往四川,但荣氏兄弟认为战争

不会长期延续不决,迁厂损失太大,不同意内迁,主张将“申四”和“福五”的生产设备全部寄存

28 刘念智:《实业家刘鸿生传略》,第93页。 29 《翁文灏关于方志工业等内钱困难的折呈(1938年)》,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

第五辑第二编“财政经济”,第六卷,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年,第413-415页。 30 毛翼丰,王传刚:《萧松立与沙市纱厂》,重庆市工商联文史资料委员会编:《重庆工商史料》,重庆 : 重庆出版社

,1992年,第8辑,第61-77页。

10

汉口沙逊洋行的栈房,或者全部出租给美商经营,并为此派人去向政府当局疏通,要求批准该计

划。1938年8月政府严令汉口纱厂一律内迁,否者以通敌论罪。此时李国伟已去过重庆视察厂址和购

地,他接着又去陕西宝鸡踏勘设厂的条件和地点,随后决定拆迁汉口两厂的设备,分运重庆和宝鸡

两地设厂。 李氏为此赴香港,试图征得避居那里的公司总经理荣宗敬的同意。但是后者认为四川不

产棉花,故坚决不同意在重庆建厂,并命令申新四厂厂长章剑慧保存运渝纱机,不得动用。由于李

国伟赴香港时跌伤腿骨,留在当地休养,汉口工厂的拆迁、搬移就由李氏氅下年轻企管人员章剑

慧、厉无咎等人主持。这些人都是在内地设厂的坚决主张者,他们乘荣氏企业总管处鞭长莫及,采

用另组公司,租用申新四厂机器的方式设厂生产。章剑慧、厉无咎等人向从上海、武汉来重庆避难

的亲友处募集股金15万元,从经济部工矿调整处和上海银行重庆分行两处借得贷款28万元,总计汇

集资本43万元,注册成立了庆新纺织公司。企业采用边建厂房边装机器的办法,于1939年1月抢在迁

渝的各大纱厂之前,第一个开工生产。1939年5月又建成庆新面粉厂投产。这些工厂规模小,产量不

多,但由于战时重庆人口剧增,外货来源减少,仍然得到丰厚的利润。

荣氏决策者原先对章剑慧等擅自动用机器不满,后来看到庆新企业旺盛,通过李国伟说服章剑

慧与厉无咎解散庆新纺织公司,由申新四厂收回工厂,将章等主持者的股份转入荣氏企业,其他股

份加利润退还股东。荣氏申新各厂都是无限股份公司,以往轻易不容外来股份加入。庆新公司的组

织使章剑慧等普通企管人员侧身“老板”之列。战时企业的内部结构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荣宗敬

作为荣氏家族系统的茂新、福新、申新公司总管理处的总经理,一贯享有对下属各厂的绝对支配权

力。1938年末他在香港病逝,该系统高度集中的权力机制受到削弱。1939年秋李国伟从香港返回大

陆后,在重庆、宝鸡等地大力发展“申四”、“福五”分厂以及新建其他行业的工厂,任命他的表

弟章剑慧和其他年轻企管人员厉无咎、瞿冠英、黄亦清、华煜卿等人到各地主持和管理这些工厂。

1941年李国伟在宝鸡成立总管理处,统辖荣家内迁和新建企业的管理权。该机构的成立标志他决心

发展自成体系的企业系统。李国伟不断将各地工厂的盈余投资扩充原有的企业,用这样的方式在西

南和西北地区创建了一系列的新企业,积累了可观的资金,从而得以在战后恢复汉口母厂以及大量

购进当局标卖的敌厂,还将他总管下的企业从内地发展到上海和香港等地31。

如同荣氏家族企业,李氏氅下的企业负责人有很多是李家或荣家的家族成员,但是战时企业分

散,经营条件困难,尤其需要有独立主持能力的管理人员,由此引起企业内部结构甚至企业主的家

庭关系的变化。很多企业主或企管人员让他们的妻子、儿子或兄弟姊妹独挡一面,领导工厂或参与

管理,他们的才能因而得到发挥。如章剑慧在汉口坐镇指挥搬迁纱厂时,重庆方面的厂房建筑、机

器安装及一切手续,完全交给他的妹妹章映芬办理。申新渝厂在各内迁纱厂之中第一个开工,她的

贡献很大。章映芬后来担任纱厂总务主任,负责管理近千名女工,被后方工业界公认为女豪杰。化

工企业家吴蕴初忙于在国内外奔波,购买新建厂必须添配的器材设备。设在香港和重庆的天厨味精

厂由他的夫人吴戴仪和儿子吴志超分别领导,这两人随后都成为出色的企业家。1942年香港沦陷

时,吴戴仪率领部份职工携带少数重要仪器,穿越封锁线,长途跋涉转移到重庆。新民机器厂的厂

主胡厥文迁移到重庆后,又在广西桂林和湖南祁阳的新工业基地分别开办了新厂。胡在重庆、桂林

和祁阳三地穿梭,他的夫人沈方成则代表他常驻祁阳湘厂。这样的例子很多,它们从一个侧面显示

了企业领域里传统家长制和夫权关系的变化。此外,后方工厂的增加和对军需民用产品的需求,大

大增加了工程技术人员的重要性,许多企业主对他们俾以重任,挽请他们担任新设工厂的厂长或工

程师职务,工程技术人员之中也有很多人自己设厂生产。战时劳资关系也有相当的改变,许多工厂

主当事人在他们的回忆中,都强调了企业职工同仇敌忾,冒著炮火拆迁和运输设备、材料,以及在

内地不畏艰难地重建工厂的情况。由于资金受困,参加迁移及建厂的职工在很多时候甚至没有任何

31 章剑慧:《雪泥杂记—我的创业生涯》,《文史资料选辑》(全国)第122辑,(第42卷)第90-105页;章剑慧:《

雪泥杂记》,《武汉文史资料》2006年第8期,第25-29页;厉无咎:《申新四厂及福新五厂内迁川陕概况》,《抗战时期

内迁西南的工商企业》,第241-252页; 唐庸章:《我所知道的汉口荣氏企业》,《武汉文史资料》,2005年,第2期,

第15-18页;李国伟:《荣家经营纺织和制粉业六十年概述》,《文史资料选辑》(全国),第7辑,(第2卷)第27-39

页。章剑慧1951年离开大陆去香港,以后在东南亚投资创办了十余家纺织厂。

11

收入,但是事关企业与个人前程,他们与工厂主共同分担重新创业的艰难,这种状况与战后经济崩

溃,人心涣散、劳资激烈对抗的局面形成巨大的反差。

在战时缺少安全和运输条件极为恶劣的条件下,工厂迁移、易地重建或创设新厂是一项浩大

而艰巨的工程,需要尽可能地动员一切潜在的人力资源。毫无疑问,面对外敌侵略,民族主义、爱

国主义的感召对企业主和他们的合作者、职工以及家人都是一定的推动力。然而对民族国家建设目

标的认同,也是由于他们各自的目标、愿望和利益得到实现的机会。国民政府当局动员民营厂家内

迁的根本动机是补充体制内资源的不足,这一举措符合后者保护企业和谋求战时发展的动机,无数

的中、小厂家以及流向内地的个人或机构加入了迁移和开发内地的行列,他们以不同的方式,发挥

各自的力量和动员潜在的资源。政府当局如能适时引导,就可以集合广泛的、同时也是最宝贵的人

力资源,为抵抗侵略、建设民族国家的目标服务。

二。 政府当局的角色:规划、协调、配合

民营厂矿的大规模迁移与重建是在政府有关机构的领导下进行的,后者作为国家政权的代

表,在战时特殊条件下,对民间资源进行整合,通过为民营企业提供发展条件,使其在满足自身利

益的同时增加国家的力量。在规划和执行迁移的具体方案中,主管机构的负责人与施行官员的观

念,所采取的方式、方法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1。主持机构与观念

在南京国民政府众多的经济、建设部门中,隶属军事委员会的资源委员会是最早提出和最积极

支持民营厂矿内迁的机构。该委员会成立于1934年4月(它的前身—国防设计委员会设立于1931年日

本侵占东北之后),负责全国范围内各类资源的调查研究,重工业厂矿的设计、建设,以及与外国

合作计画的谈判与施行。资源委员会由最高权力的掌握者蒋介石本人兼任委员长,由技术官僚出身

的翁文灏和钱昌照分别担任正副秘书长。中日全面战争发生后,资源委会同其他有关部门分管工矿

业资源的控制与使用,它第一个意识到可以利用上海工厂的民间资源为战时军需服务。资源委的官

员钱昌照和林继庸都是这个计划的始作俑者。除了机器设备,有些人并且指出企业主作为人力资源

的重要性:

当时议论纷纷!有些人以为事体是应该办的,但是恐怕不易推动,眼看著上海这方面战争就要

开始了;有些人以为上海的各家机器厂凑合起来,其设备也抵不住一家国营的兵工厂,

实在值不得搬迁;有些人以为现在民有的力量,即是国家的力量,能将他们的生产机器

搬进内地,固然是更好,即不然若能够带同这些工业界的主干人员跟著政府一起也有用

处,我们不妨尝试,尽我们的力量去做,国家因此多花些钱,亦是值得。我认为民间工

厂的规模确是比不上国营工厂,但是搬进内地去亦有其用处,且现在各民营机器厂亦多

接受国营兵工厂的定货,即如我们国营兵工厂的规模亦比不上克虏伯、斯柯达等厂,但

是我们的兵工厂搬进去亦可帮助战事的进行啊!结果我们决定去试作接洽32。

32 张朋园、林泉:《林继庸先生访问纪录》,台北: 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出版,“口述历史丛书”,1984年第2

版,第27页。着重线为作者所加。

12

林继庸 (1897~1985) 是资源委员会的一个科级官员33,他跟上文提到的积极响应内迁的上海

机器、化工行业的一些工厂主曾有过合作的渊源。1932年中日1•28战争期间,他们曾经一起生产弹

药、防毒面具等军用品,支援中国军队作战。上海企业主表现的工作效率和能力给林氏留下深刻的

印象:“各项军事用具得著厂家的帮助,颇能迅速地完成交货。差不多需要什么就能立刻办到什

么。当时19路军在上海抗战,很能够光荣地打了些胜仗,厂家们著实给予伟大地帮助。因此我对军

事与工业的联系,有了个更深刻的认识。想到内地的工业是如何的幼稚,我们将来或许在内地抗

战,若是没有各项工业帮助,会感觉到如何的不方便呢34!?”林的这段经历使他注意到现代工业各

行业之间的关连,此外他早期在上海工作时也曾试办过工厂,得以了解现代企业内部的结构和运作

方式。这些经历和知识对他后来主持工厂迁移事务非常有益。

1937年7月下旬林继庸被任命为资源委的代表,前往上海跟机器、化学等工业的企业家接洽迁

移之事。从1937年8月到1940年6月,他至始至终地参与了领导沿江沿海厂矿的内迁和建厂的工作,

在这个艰巨而浩大的工程中的一些关键环节上,他都起过非常重要的作用。从他自己和各方面的有

关记叙中,可以看出林氏是一个有见识并敢于负责任的官员35。尤其可贵的是,林氏具有现代民族国

家的观念,他很早就意识到必须通过正确的政策,建立人民对国家目标的广泛认同。上海机器工厂

多为中小企业,林继庸了解该行业的许多小厂家平常靠着较大的工厂分接工作,它们的迁移事宜通

过机器、五金制造行业公会跟政府交涉,后者具有集体协商性质。林氏非但不排斥小厂家,反而非

常讚赏后者行动迅速、灵活:这些小厂常常是“全体动员,漏夜收拾。把笨重的机件托给知交的大

厂家代为保管,他们肩负著包裹到我的办公厅来领证明书”。他在跟上海工业界人士一起讨论抗日

与工业发展问题时,提出“要抗日,单靠机械工业是不够的,民生工业以及人心亦很重要,轻重工

业要密切配合发展,不能厚此薄彼,人民必须有衣穿,有饭吃,有书牍,有报纸看,才能使他们支

援军队,从事抗日工作36。”基于这种思想,他在负责联系厂家时,就有意识地接触了多方面地企

业,包括纺织和文化工业的企业负责人,并为后者迁移设备和教科书提供方便37。

1937年8月林继庸被任命为上海工厂迁移监督委员会(以下简称 “监委会”)主任委员,驻沪

办理一切迁移事宜。这个机构除了林自己以外,实际上只有三、四个其他部委抽调的官员。8•13战

役开始后,南京政府急需人手,这些官员纷纷离沪。为了防止公文审批周转,费时误事,林继庸在

“监委会”其他部委的官员离开上海之前,让它们预先签定委托书,授予他全权处理上海工厂拆迁

工作。 这一措施使他可以不用召集会议独断独行,从而迅速决策和行动。对于接受迁移的上海厂家

来说,林继庸几乎是他们可以直接对话的唯一的国家代表,他负责审批要求政府帮助内迁的厂家的

申请,处理各企业一切需要跟官方、军队或其他机构交涉的事项,诸如海关检验和关税、货物保

险、进入戒严区搬运物资,债权银行的担保等等。作为“监委会”的主管,林氏曾经于三天内担保

33 林继庸为广东香山人,毕业于北洋大学采矿科,后留学美国纽约Rensselader Polyleshiure Institute 工学院攻读化

学专业。1930年代前后,担任上海复旦大学教授、理学院院长兼化学系主任。1932年淞沪战役时被十九路军聘为技术顾问

兼技术组长。1936年进入资源委员会工作任该会专门委员兼工业联络组组长。 34 张朋园、林泉:《林继庸先生访问纪录》,第24页。 35 林氏有关叙述收录于上面引用的两部著作:林继庸:《抗战时期的民营厂矿内迁》; 张朋园、林泉:《林继庸先生访问

纪录》,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口述历史丛书,1984年第2版。这两部书重有不少部份完全重合或仅有词句的改变。

像大部分回忆录作者,林继庸在上述记载中也难免扩大自己的作用,研究者在使用时需要 跟其他材料对照,鉴别史实。但

林书仍不失为描写内迁厂矿最详尽并具有相当可信程度的著作,作者明显地是在利用有关档案资料的基础上撰写的。可对

照参阅前引书,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五辑第二编“财政经济”,第六卷中有关

厂矿迁移的电函等档案材料。 36 张朋园、林泉:《林继庸先生访问纪录》,第16页。 37 林氏记叙说:“上海的文化界的意念与纱业中人的恰是相反,我与他们开会讨论两次。预料明年春季后方各省将感觉教

科书缺乏,他们却自动的著急起来,商务王云五先生尤为热心,我乃在极端困难之中,抽出吨位,速将商务、中华、正中

、开明、大东等书局的中小学教科书500吨先行运出。随即将印刷厂多家及中国铅笔厂的机件物料先行迁出。9月中旬教育

部代表梁明致君曾到沪一行,我乃与梁君共同拟具协助文化工业迁移费用预算,电京请求追认⋯⋯”见 林继庸:《抗战时

期的民营厂矿内迁》,第17页。

13

工厂抵押机器借款五千多万元。“迁委会”的主任委员颜耀秋回忆说,“当时局势混乱,人事更

乱,监委会实际上仅资委会林继庸一人负责,其他各部所派代表都有名无实,我只得随时随地钉牢

林继庸,才能比较顺利地推进工作38。”

鉴于政府人手少,不可能实际参与工作,监委会实际上主要依靠由工厂代表组成的上海工厂联

合迁移委员会((以下简称“迁委会”)来处理具体事务。“迁委会”于8月12日由五金、机械、化

学、冶炼、橡胶、炼气等各行业厂方代表推举余名钰、颜耀秋、胡厥文、支秉渊、王佐才和华生电

器厂的叶友才等十一人组成,由官方指定颜耀秋、胡厥文、支秉渊三人为正副主任委员,负责迁厂

的具体工作。林继庸说“上述11位委员均为当时上海工业界之佼佼者,号召力强,国家民族观念

重。我晓以大义,请他们下定决心,率先提倡示范,先将自己工厂拆迁,其他各厂自然跟着效法39。”“迁委会”的负责人都是在本行业内有影响力的工厂主持人,下有办事人员30多人,“都由各

厂抽调出来支援,在委员会之下设有审核、会计、出纳等组,并有总、副干事专司具体事务,委员

等也分工负责。在百忙中抽出很多时间,努力从公40。”“迁委会”是工厂企业与政府主管机构之间

的中介,它接受厂商迁移申请,调查核实后,报请“监委会”覆核批准付款。监委会掌握工厂可否

迁移的决定权,履行必须的法定手续,除此以外,它把具体分发经费及检查手续都交给迁委会负

责。第一批整笔款项56万元就由迁委会分发各厂领用(补助费计算方式:装箱费按机器大小,运费

按吨数,旅费、生活费按随行职工人数),实报实销。1938年初“迁委会”的主任委员颜耀秋在最

后离开上海时,把该会经手的全部单据发票亲自带到武汉上缴资源委官员。

“监委会”和“迁委会”面临的棘手困难之一是严重缺乏交通工具。由于战争,军队和政府机

构大量征用甚至垄断火车、机动轮船等交通工具,“监委会”和“迁委会”无法实现统一调配运输

工具的计划,只能依靠各厂家自行设法搬迁,找一些小驳船分批运输。迁移的路线是通过内河水道

运至镇江,再换轮船转武汉。运输途中,最令厂家和林继庸头疼的是上海和沿途驻防军队各自为

政,所辖地区的通行须有他们自行颁发的通行凭证,否者即随便扣押内迁厂家的人员、货物。每当

发生这种情况,颜耀秋只得拉着林继庸前往交涉,费时误事,以至有些企业对迁移丧失信心。这种

政令不统一的情况连资源委协助迁移的工作人员李荃荪也抱怨不已,“天上有飞机追袭,地上又得

想尽办法领取护照通过防线,同时还要应付宪警的无理刁难,(真是)寸步难行41。”内迁工厂在运

输过程中,经常遭遇军队随便拦截物资的情况(尤其沪战后期),以及需要行贿通融放行的情况。

但是在更多的时候,阻碍似乎更多地表现为各部门之间缺少协调和沟通,这可以说是国家行政组织

方面低水平的表现42。林继庸为此不无遗憾地说“假如当时有准备、有计划,能有一个机关以公平的

统制分配运输工具及主发通行凭证,则对于我们的工作必可增加许多便利,物资抢救出来的数量也

必可大大的增加43。”

面临种种困难,厂家常常大发牢骚,甚至灰心丧气。林继庸知道这时如果洩气,“迁厂事必无

所成”。他尽力对各厂当事人做说服工作,动以爱国主义情感,鼓励他们的勇气。另一方面帮助上

海联合迁移委员会加强内部组织,并代为解决种种困难。南京资源委员会也竭力支持上海方面的拆

迁工作,搬迁初期,各厂家急需用钱,而财政部应拨的迁移补助款迟迟不能到位,资源委的实际负

38 颜耀秋:《抗战时期上海民营工厂内迁记略》,第377页及以下各页。 39 林继庸:《抗战时期的民营厂矿内迁》,第10页。 上海工厂联合迁移委员会的11名委员是颜耀秋(上海机器厂)、胡厥

文(新民机器厂)、支秉洲(新中工程公司)、叶友才(华生电器厂)、严裕棠(大隆机器厂)、余名钰(大鑫钢铁厂)

、吕时新(中新机器厂)、王佐才(中华铁工厂)、赵孝林(万昌机器厂)、项康原(康元制罐厂)、钱详标(中国制钉

厂)。11家企业中大隆未迁,万昌和康元厂因地处火线,厂房、设备大部被毁,未能按原计划迁移(康元厂似乎迁出少部

份设备材料至香港),其余8家都迁移内地。 40 颜耀秋:《抗战时期上海民营工厂内迁记略》,第377页。 41 《钱昌照回忆录》,第56页。 42 如吴蕴初的天原、天利两厂的五条船1937年10月下旬在沪西被国军扣押,用作浮桥,事后拒不放行将船炸沉。所载机械

原经中央信托局保兵、水险,但该局托辞推卸,长期不付赔款。见《天厨天原天利天盛四厂内迁经过概略及目前筹备情况

》(1940年10月9日), 重庆市档案馆、重庆天原化工厂编:《吴蕴初与中国天字化工企业》,第76页。 43 林继庸:《抗战时期的民营厂矿内迁》,第12页。

14

责人钱昌照用该会的经费暂垫,使各厂家能及时领到经费。资源委配合迁委会在苏州、镇江、武汉

各处设站接应厂家,派官员驻镇江、武汉执行监督并负责照料。此外派员前往武汉,预先物色房

屋,堆栈及工人住宿处所,以便接应安置上海迁移工厂的物资和人员,随后又派专门委员郓震视察

建厂场地。为了表示政府对西迁的重视,并使厂家免却后顾之忧 资源委还规定“凡工厂联合会及各

站职员,有因公受伤或死亡者,由监督委员会担任营养抚恤。”为了帮助迁移厂家早日复工,资源

委负责人亲自主持对赣、鄂、湘、川各地的电力容量的调查,将有关材料提供给林继庸与厂家参

考,以便他们确定厂址时作综合考虑44。资源委员会的领导人和其他干部都将战时重新规划内地工业

基地视为己任,在这样的视野之下,民营工厂迁移、设厂被他们看作内地工业中心建设的重要一

环。随著战事的推进,这一蓝图逐步明朗化。

2。中央、地方与民营企业组织

1937年9月5日,资源委员会秘书长翁文灏从欧洲回到南京,随即开始亲自主持有关民营工厂迁

移和在内地复工、建厂的工作。9月下旬当局成立了工矿调整委员会,专门负责执行全国范围内战区

工矿机器拆迁内地的计画,由翁担任主任委员。该委员会于次年3月改为经济部属下的工矿调整处,

翁出任经济部部长兼任调整处处长。迁移厂矿原先带有临时措施性质,工矿调整委员会成立后,开

始扩大厂矿迁移范围和种类,此外考虑与“建设内地工业中心的计画”统筹兼顾;并且逐步将该打

算具体化,全面考虑地点分布、动力供给、军需品制造以及原材料供给等方面的问题。1938年初翁

派员到各地准备设厂的地方实地考查和具体办理内迁厂家复工建厂事宜,同时动员上海等地内迁至

武汉的厂家及武汉当地工厂再往西南、西北地区搬迁。

上海内迁工厂原先准备到武汉设厂复工,“迁委会”于1937年9月初就派了该会副主任委员支

秉渊等人到汉口设立办事处,主持与当地官商连络一切建厂事宜。资源委派驻汉口的人员与厂方代

表一起选择了水电、交通及保安方面比较适宜的武昌洪山、播箕山一带为建厂地址,并且征得湖北

省政府和武昌县政府同意发文批准开工。但当地政权实际上对设厂一事并不积极,地方势力如码头

把工头、土地所有者则乘机刁难索高价,以致购地问题很久不得解决。从后来战局发展的角度看,

武昌建厂并非明智之举。但是当时南京尚未失陷,战局结果难料。内迁工厂在武昌购地受到地方势

力和官员的阻挠,有的企业试图在湖南南部设厂企业,但又遭到省当局拒绝减免工业产销税(产品

在销售之前先抽税)。这时中小厂家方便复工者,各自寻找空余堆栈或民房,陆续复工的有60多

家,工调处为他们解决电力等问题,并组织他们为兵工署生产各种军需品,一直工作到次年6月被迫

撤离汉口再次迁移。1938年3月下旬,工调处召集武汉内迁厂家开会决定各厂均放弃在武昌建立工厂

基地的计画,并讨论再度内迁的问题,得到许多厂家的响应。

由于在武昌、湖南等地设厂障碍重重,设备庞大,急于购地建厂的企业将视野转向四川等地。

1938年初,已经有上海与武汉本地的企业40多家准备迁川。跟湖北、武昌等地方政府的态度相反,

四川当局及工商业人士对民营工厂迁渝采取了主动欢迎和积极配合的态度。早在林继庸主持上海工

厂内迁时,已经跟川省人士刘航琛,卢作孚和张澍霖等人商洽过入川设厂一事。1937年秋天,当上

海厂家陆续抵达汉口时,四川省主席刘湘正在那里养病,他表示欢迎各界共同开发四川:“四川有

原料有人力,但是缺乏资本,缺乏技术人才。四川不仅宜于各种工业的发展,尤其适于国防工业动

力工业的建设,我可以代表四川同胞欢迎全国企业家,民族产业家,华侨资本家及一切技术专家在

四川投资建设45。”刘湘把大量机器、人材内迁看作建设西南的契机,他电邀四川的工业家胡光漉来

汉口,向上海厂家解说四川的资源及设厂环境。紧接著四川建设厅长何北衡和重庆钢铁厂厂长杨芳

毓也赶到汉口敦劝,跟愿意迁川的工厂代表二十多人详细讨论研究有关运输、场地、电力、销场、

政治、金融、捐税等问题。何北衡擅长辞令,向厂家竭力申述四川急需纺织、炼铁、炼钢、机器、

44《抗战时期工厂内迁史料选辑》(二),第22页。 45 刘湘:《长期抗战中的四川》,载《大公报》1937年12月31,转引自魏宏运 《抗战初期工厂内迁的剖析》,载《南开

大学学报》(哲社版),1999年第5期,转载于中国人民大学报刊复印报刊中心,《中国现代史》2000年第2期。

15

玻璃、制革、造纸、酸碱及其他化学工厂,颇能打动他们。随后刘湘又专门电令省政府协助内迁厂

在重庆购地,省府为此成立了迁川工厂用地评价委员会,以重庆市长、江北县县长、巴县县长、市

公安局局长,市商会会长、建设厅驻渝代表、建筑专家关颂声,工业专家胡光漉,军委会代表林继

庸等为委员。这个囊括中央代表、省、市、县和朝野各方面的机构很能说明四川地方政治的复杂局

面。 1938年3月5日该会成立,决定征地实行办法,给与厂家购地许多方便。总的来说,川省表现了

很大的决心来吸引内迁企业,当局决定凡迁川工厂用地印契免收附加税三成,后来又减至五成,使

厂家蒙受相当的利益46。民营工厂后来大批迁渝,并且能够较快地购地,建厂和复工,除了经济部工

矿调整处的协助以外,跟川省政治、经济界人士的积极态度有很大的关系。

1938年4月应广东省政府主席吴铁城的要求,工调处曾派林继庸前往广州协助该省省营与民营

企业迁移,并答应提供运输工具等帮助。然而经过几个星期的商谈,最后省政当局还是决定该省厂

矿暂不迁移47。10月25日广州沦陷后,除少数民营厂家以外,这些厂矿大部落入敌手。广东、湖北武

昌等地发生的情况,是当时中国内地省分政治严重地不均衡状态的表现。中央政府对地方控制有

限,甚至省政权对属下的地区(如武昌)或部门(如广东)也缺乏足够的权威。相反,四川朝野人

士表现了对重构中央和地方关系的一种建设性思考。川省在民国建立之后连年军阀混战,直到1934

年刘湘借助南京中央政府的力量统一四川。刘湘和他的部属非常警惕中央政治势力在川省的渗透,

在四川一些有识之士的影响下,他们意识到需要通过发展经济、尤其是有利于国计民生的实业,才

能增加自身的活力与实力。事实证明,川省人士的开放态度为地区发展带来很大利益:重庆市和四

川省是战时民营企业迁入最多的地方,而经济部为了保证迁移厂矿的设备能够迅速投入生产以及扩

大生产能力,积极投资重庆与四川工业区地电力、水厂等基础设施,并从各方面大力扶持新工业基

地的建设。

民国以来,中央和地方的关系在政治层面的制度性安排一直未得到根本解决,引起无数摩擦和

武装冲突。在各地拆迁和建厂复工的过程中,作为一个技术性的中央部门的协调机构,工矿调整处

非常明智地采取谨慎合作的立场与各省区当局打交道,尤其是涉及到地方利益的时候,林继庸说:

“工矿调整处的工作重心是放在民营厂矿之拆迁工作上,至于国营、省营之厂矿,一方面是权不在

我,一方面是以财力所限,我们仅能站在协助之地位,相机支援48。”1938年中,湖北省新上任的建

设厅厅长郑家俊年轻有为,他积极主持湖北境内省营工厂的搬迁,工调处人员跟他相互配合,使地

处湖北的国营、省营和民营厂矿的迁移都能够比较顺利地进行。

工调处对付地方势力阻挠迁厂、建厂的另一项措施,是争取地方民间人士的协助和大力扶持民

营企业自身的组织。1938年1月22日林继庸被派往重庆,考察该地和四川工业资源并踏勘建厂地点期

间,华西兴业公司总经理胡光漉及全国商会常务委员李奎安(前历任重庆商会会长)为他提供了许

多帮助:“对于工厂迁川事宜奔走赞助,甚为得力”。于是林继庸向翁文灏要求聘任两人担任厂矿

监督委员会不支薪津的顾问49。不过,尽管四川省当局和社会人士积极支持工厂迁川和建厂,但林继

庸很清楚川省政治复杂 — 尤其是刘湘已于19381年月去世,内迁工厂要在重庆立足,最根本的办法

是通过自身的组织加强合作。1938年初已有16个上海与武汉的厂家的负责人抵达重庆,各自忙着为

他们的企业作迁渝作准备,有的选择厂址,有的设立办事处。 由于林氏的推动,4月17日迁川工厂

联合会正式成立,公选颜耀秋,庞赞臣为正副主席委员,马雄冠,林美衍,余名钰,吴蕴初,李奎

安,胡西园,庄茂如等为委员。林非常欣慰地报告他的上司翁文灏说:

46 张朋园、林泉:《林继庸先生访问纪录》,第63-70页。 47《林继庸在粤与各方商洽工厂保全办法的报告》(1938年4月16-23日),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

案资料汇编》,第五辑第二编“财政经济”,第六卷,第430-434页; 林继庸:《抗战时期的民营厂矿内迁》,第48-51

页。林继庸非常遗憾广东省营工厂迁移失败,但我没能找到有关这个问题的专题研究,以便了解其中的原因。 48 林继庸:《抗战时期的民营厂矿内迁》,第59-60页。 49《林继庸1938年1月26日自重庆致翁文灏电》,见 《抗战时期工厂内迁史料选辑》(三)《民国档案》,1987年第4期,

第56页。

16

“川省稍有发展之工商业,大都由军政人员营谋,否则不能立足。此乃四川工业不能发

展及贫富阶级太过悬殊之一原因。迁川工厂若不谋自身团体巩固,则亦不易发展也。故

职在此极力促成联合会之组织。昨晚召集各厂代表十四人,使举出负责人员及预付三个

月之会费。经两次详细讨论,迁川工厂联合会已告成立。观其组织,颇为健全,殊引为

慰50。”

迁川工厂联合会后来成为经济部工矿调整处的主要对话者,并且是战时首都重庆最活跃的工商社会

团体之一。在其他内迁工厂比较集中的地区广西桂林、湖南祁阳、陕西宝鸡等地,民营企业也分别

成立了迁桂、迁湘和迁陕工厂联合会,工矿调整处在这些地方都相应的设立了办事处。可以说,在

组织机构和工作方法上,工调处与资源委一脉相承,它们共同的精神是通过扶持民营企业的组织来

补充国家管理部门力量的不足,从而减少程序环节与繁琐公文手续。 1938年7∼8月期间,“工调

处”奉命负责武汉地区厂矿的大规模拆迁。为了补充自身技术力量的不足,它从上海迁来的企业新

中工程公司,华成电器厂和铸亚铁工厂三厂的技工中抽调了一百多人留在汉口,由工调处青年技术

人员率领,协助拆卸公、私各厂重要设备。该处业务组副组长李景潞(组长为林继庸)、技术员孙

东根率同华成电器厂工人往汉阳拆迁2500千瓦汽轮发电机一座及锅炉3座,由华成厂经理、电器工程

专家周锦水“亲自督导,将电机及锅炉次第拆毕”。作为酬劳,李景潞奖赏他一个完整的厂房屋顶

铁架51。李氏是一个精明强干和有决断的官员,跟他接触较多的工厂主吴羹梅对他印象深刻,说“他

是一个正直而又热情的人,帮了我们不少的忙,每每回忆起来,至今我犹感激不已52。”

林继庸和李景潞是工矿调整处直接跟厂家打交道的基层官员,他们非常理解企业经营必须建立

在经济核算的基础上,国家不应当占企业的便宜。即使在战争环境下,他们也尽力实行等价交换的

原则来换取厂家提供的服务。林对企业主的创造能力和主动性有很高的评价,在他看来“能够办工

厂的人都精明强干,尤其上海工厂的主持人,每个人都有自己一套方法。故只要将他们加以组织,

不去找他们麻烦,为他们解决困难灵活运用,他们都能圆满完成任务53”。林继庸和李景潞的所作所

为体现了工调处的基本精神,该机构不是作为一种强制力量去命令民营厂家,而是充分发挥后者的

能动性和潜力,在迁移、复工与建厂各方面进行配合或作必要的引导。战时,工矿调整处的官员和

许多年轻的技术人员常常被俾以重任,在一线工作独当一面,这成为激励无数年轻公务人员的动

力。尽管薪金微薄,工作危险忙碌,他们仍然充满热情地参加了工厂迁移。

由于直隶经济部、部长翁文灏亲任处长的制度安排,“工调处”在工厂迁移时,就开始规划建

立后方工业区,并将民营厂矿资源的利用置于整个后方工业建设的视野中。它规定自己的职责说:

“工矿调整之目的,首在增加生产,次及运销,而特别置重于民营事业之协助,以期于其他国营事

业分工合作,造成生产基础,增加抗战实力54。”以内迁工厂最多的城市重庆为例,1938年初一些较

大的迁渝厂家在嘉陵江和长江的两岸寻找合适的地点设厂,最后选定沙坪坝小龙坎、嘉陵江北猫儿

石、长江南岸李家沱作为建厂基地。工调处及川省当局在购地、解决厂地纠纷,配备基础设施方面

都作了大量的配合工作,1938年开始在重庆附近开辟的新工业区,实际上是工调处与厂家共同努力

的结果。在广西桂林、湖南祁阳和陕西宝鸡等地也以这样合作的方式建立了新的工业基地。尽管中

日战争后期,很多民营工厂都遭到濒于倒闭的危机,但是仔细观察重庆城市战时工厂的地理分布,

我们可以看到,这些工业区以及原先设在那里的一些重要企业大多继续存在于1949年之后。由此可

见,中国内地的工业建设并不是1949年和第一个五年计划才开始的,而是肇始与中日战争时期。工

50 同上。

51 林继庸:《抗战时期的民营厂矿内迁》第63页。

52 吴羹梅:《铅笔大王吴羹梅自述》,北京:中国文史资料出版社,1984年, 第48页。

53 张朋园、林泉:《林继庸先生访问纪录》,第205-206页。

54《工矿调整处工作进行概况》(1938年6月21日),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档案馆藏经济部档案,18-33/3-(1

)。有关“工调处”对西南经济发展的规划, 见《工矿调整处吴至信撰拟抗战一年来之工矿调整》(1938年10月),南京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五辑第二编“财政经济”,第六卷,第438-445页。

17

业区的开辟是经济部规划民营资源的利用与整个大后方经济建设的结果,它使厂家不仅仅限于暂时

性地为政府加工产品,而是向它们提供了新的和更广阔的发展前景。尽管战争后期,后方生产碰到

种种困难,但是许多内迁民营企业家,如上海大鑫钢铁厂的余名钰,新中工程公司支秉渊,天原电

化厂的吴蕴初,汉口恒顺机器厂的周茂柏,申新、福新系统的李国伟,天津的化工专家范旭东等

等,都把战时打下的基础视为今后在内地发展的第一步。

结论

在世界各国的历史上,战争对民族国家的建立常常具有决定性的作用。后起的工业国家或殖民

地国家,往往通过统一领土的战争 (如德国、意大利)或是反抗殖民统治的战争(如十八世界的美

国与二十世界的殖民地与半殖民地国家),达到建立民族国家的目标。中日战争的背景极大地加强

了普通国民对民族国家目标的认同,有利于政府当局加快政治同一化的步伐、整合全国人力与物质

资源,为建立民族国家创造条件。战时许多中小企业主认同政府建设后方工业中心的目标,固然出

保全自身企业的动机,但是开发内地资源与扩大市场对他们同时具有强烈的吸引力。此外,发展工

业需要国家提供安全的生产条件,保护合理竞争的法律秩序以及统一的国内市场,这些因素都使企

业主群体倾向于认同建立民族国家的长期目标。在战争初期,政府主持厂矿迁移的机构能够准确地

把握这些微妙的关系,从而得以有效地整合可贵的民间资源为国家目标服务。它的行为还表明,尽

管当时中国政治同一化的程度有限,政府机制内部仍然存在有利于建立国家与社会之间新型关系的

潜在能力55。民营企业是以赢利为目的的经济组织,但是它们同时为社会提供产品、就业机会、技术

力量和再生产投资,优秀的民营企业家更是现代社会组织管理和技术创新的开拓者。实现工业化和

建立民族国家是一项政治目标。在这一过程中,如何发挥企业家社会群体的积极作用,仅仅依靠像

资源委、工调处甚至经济部这样的政府技术性部门,显然是不够的。民族国家目标的实现需要政治

家有意识的规划和政党动员民众的长期建设,以及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条件的配合。它无疑是

一场对政治家的严峻挑战。

55 有关国民政府内部机制的研究,见:Strauss Julia C., Strong Institutions in Weak Polities: Personnel

Policies and State Buiding in China, 1927-1940,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