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ssessive constructions in Puxian (领属结构 莆仙话,语言研究集刊第十辑 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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莆仙话的人称领属语
吴建明
福建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摘要】 本文通过莆仙人称领属结构的描述及语料统计,重点阐释了两类重要的现象:(1)“人
称领属者+被领属者”(PRpro+ PM)的并列结构远远多于“人称领属者+兮 eʔ21+被领
属者” (PRpro+ eʔ21 + PM);(2)在并列结构中,大量复数式的人称领属者,特别是
第一人称复数式,被用于表示单数义。基于“库藏类型学”思想(刘丹青 2011),作
者认为这两类现象是在汉语“语用优先”的框架内,“显赫性”的范畴扩张领地的实
例。这种扩张受到语法图式、生命度等不同因素的影响,由此构成了语言库藏内纵横
交错的图景以及语言间的类型差异,。
【关键词】 莆仙话、领属、人称、库藏、类型学
1. 引言
莆仙话,也称兴化话,是闽方言的一支,其主要的方言聚居地是福建省的莆田市和仙游县。
“莆仙”一词正是源自这两个地名的合成。莆仙话历史悠久,拥有许多独特的语音词汇和语法
现象。本文将以莆仙话中的人称领属结构为主要的讨论的对象,这类结构属于名词性结构
(nominal structure)的范畴,如(1)和(2):
(1) 我 /阮 娘体
kua2/ kuoŋ21 niu453-nieʔ11
我 我们 娘
(我娘亲)
(2) 伊 兮 学堂
i54 eʔ21 ha21 tɔŋ4
他 的 学校
(他的学校)
在如(1)&(2)结构中,领属者(possessor, PR)皆为人称代词(pro),被领属者(possessum,
2
PM)可为各类普通名词。根据它们的领属标记省略与否,可分为(I)PRpro + PM(如 1a)和(II)
PRpro+ 兮 eʔ21 + PM (如 1b)两类结构。
基于作者田野调查时所收集的莆仙口语语料,莆仙人称领属结构有两个主要的特征:首先
PRpro和 PM 并列的(I)类结构远远多于依靠领属标记“兮”eʔ21连接的(II)类结构(见图 1);
其次,在(I)类结构中,PRpro可用复数式表单数义,且以第一人称最为普遍。第二、三人称虽
也有此类用法,但和单数式的用法持平(见图 2)。
图 1 莆仙话的两类领属结构对比 图 2 (I)类结构中单数义 PRpro的单复数形式统计
从图 1 和图 2 可以发现,莆仙话语料中有超过 95%的人称领属结构属于“紧凑的”(I)类
结构,但它们中却有约 64%用“冗余的”复数式表单数义。针对这些现象,本文将分别从“不
可让渡性”(inalienability)、构式语法(construction grammar)、话题结构以及数范畴等不同方面
予以讨论,并借用刘丹青(1995,2011)所提出的“语用优先”以及“库藏类型学”的思想,特
别是后者有关“显赫性”(mightiness)范畴扩张的重要论述,对莆仙话中的人称领属结构的做
出应有的类型学分析。
2. 莆仙话的人称领属结构
莆仙话的人称系统有 7 个基本的人称代词,3 个单数+ 4 个复数。其中,第一人称复数有包
括式和排除式的之分,如(3):
(3) 单数 复数
㑑 na21 (包括式)
1 我 kua21 阮 kuoŋ21 (排除式)
2 汝 ty21 恁 tyøŋ21
3 伊 i533 亻因 yøŋ21
3
本节所讨论的两类人称领属结构,即(I)PRpro + PM 和(II)PRpro+ 兮 eʔ21 + PM,也大致
围绕上述 7 个基本的人称代词。
(I)PRpro + PM。
“PRpro + PM”的领属结构,也称为 NP 并列的结构,或“双主语结构”(double subject
constructions)(Chappell 1996)。它们通常位于句首位置,并充当主语。在莆仙话中,当 PRpro
为单数时,与之并列的 NP 较为自由,包括亲属、集体单位、空间、身体部位等各类名词;而
当 PRpro为复数式表单数义时,由于负载了额外的语用信息(如强调,尊敬、亲密、、自谦等),
与之搭配的 NP 则受到一定的限制,且多为亲属或集体单位的名词,但就第一人称复数式而言,
与之关联的 NP 并没有很大的限制。此外, PM 在形式上还可以插入指示词(Dem)、数词(Num)、
量词(CL),指示词或数词均可以单独使用,但量词却不可以。这点与闽南话不同,比如,莆
仙话中没有“我本书”的结构。上述情况分别举例如下:
(4) 汝 学堂 /脚车 /锤仔 是 旧 兮
ty21 ha21 tɔŋ4 /khɒ533 lia11 / thui21 ia4) ti4 ku533 eʔ214
你 学校 /自行车 /锤子) 是 旧 的
(你的学校/自行车/锤子是旧的)
当 PRpro为第二人称单数“汝”时,(4)中的 PM 既可以是集体单位“学校”,也可以是普
通的名词“自行车”或“锤子”。此时,句子或为中性的陈述,或透露说者“鄙夷不屑”的语用
意图1。相反的是,当 PRpro 为复数式时,句子多体现出“强调、积极”的语用关联,并通常与
表示亲属或集体单位等“公有化程度”高的 PM 搭配(参见陈玉洁 2008),尤其是第二、三人
称复数,如(5):
(5)恁/亻因 学堂 /*脚车 /*锤子 是 新 兮
tyøŋ21/yøŋ21 ha21 tɔŋ4 /khɒ533 lia11 /thui21 ia4 ti4 ɬin42 eʔ4
你们/他们 学堂 自行车 锤子 是 新 的
(你/他的学校/*自行车/*锤子是新的)
但这类限制一般不适用于第一人称复数。在(6)中,当说者具有“强调、谦虚”的语用意
1通过句中单数 PR 的使用以及“旧的”所引发的“非积极”联想,二者相互配合,来实现这种语用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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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时,普通名词“钱”、“书”也可以成为 PM,而当说者只是“普通陈述”,甚至“自嘲、自贬”
时,可选用第一人称单数。这说明莆仙话中第一人称 PR 的单复数形式选择,不太受制于 PM 的
词义特征,主要是满足说者的语用意图,如(6):
(6)A:你的钱(册)很多啊!
B:阮 钱 /册 仅 少 少
kuoŋ21 thsiŋ24 /tsha42 na21 tsieu453- tsieu11
我们 钱 /书 仅是 少 少
(我的钱/书不多。)(强调、谦虚)
A:你没多少钱(册)吧?
B:我 钱 /册 仅 少 少。
kua21 thsiŋ24 /tsha42 na21 tsieu453- tsieu11
我 钱 /书 仅是 少
(我的钱很少)。(普通陈述或自嘲、自贬)
不仅如此,在特定语境下,即使 PM 为亲属关系的名词时,PRpro也不一定必须是复数式。
单数形式与亲属词并列,更可能体现出“消极、轻慢”意味。比如,(7a)中“古灵”(嚣张)
具有贬义,适合用第三人称单数“伊”;如果改用第三人称复数“亻因 ”(7b),也合语法,但仅
表示一种“强调”的意味,而这类复数式用于表“尊敬”的语境,与句义相配合,如(7c)。
(7)a. 伊 子仔 张 古灵。
i4 tso21 ia4 thiu54 kou32 len11
他 女儿 显得 嚣张
(他女儿很嚣张。)(鄙视)
b. 亻因 子仔 张 古灵。
yøŋ21 tso21 ia4 thiu54 kou32 len11
他们 女儿 显得 嚣张
(他女儿很嚣张。)(强调)
c. 亻因 / 阮 啊嫡 大 欢喜。
yøŋ21/kuoŋ21 a21 teʔ4 tua42 huã13 i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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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 我们排除式 母亲 很 欢喜
(他/我妈很高兴。)(尊敬)
除了上述单复数 PR 所引发的语用差异外,(I)类结构中的 PM 还可能有不同的形式,如
PM = Dem + Num + CL + Noun(基本结构)、PM = Dem + (CL)+ Noun(最常用)、PM = Num
+ (CL) + Noun(可接受)等。如(8):
(8) a. 我 这 三 张 厝 风 刮 勿会 倒
kua21 tse52 ɬɒ21 niu2 tshou54 ph uĩ52 kou21 pie32 thuo21
我 Dem Num CL 屋 风 刮 不能 倒
(我这三栋屋风刮不倒。) (PM = Dem + Num + CL + Noun)(基本结构)
b. 恁 这 (张) 厝 风 刮 勿会 倒
tyøŋ21 tse42 tiu2 tshou54 ph uĩ52 kou21 pie32 thuo21
你 Dem (CL) 屋 风 刮 不能 倒
(你这(栋)屋)(PM = Dem + (CL)+ Noun)(最常用)
c. 伊 三 (张) 票2 唔 是 这瓦 兮。
i54 ɬɒ21 liu4 m(p)ieu21 ŋ11 ni21 tse52 ua21 eʔ4
他 Num CL 票 不 是 这里 的
(他的三张票) (PM = Num + (CL)+Noun)(可接受)
d. *我 本 册
kua21 phui21 tsha42
我 CL 书
(我的一本书)(PM = CL+Noun)(不可行)
(II)PRpro + 兮 eʔ21/2 + PM
这类结构使用领属标记的结构,在莆仙话口语中十分少见。语料中基本是作为单个的名词
词组来使用。其中,PRpro指称较为明确,很少出现复数式表单数义的情况。此外,充当 PM 名
词也没有什么限制。同样,PM 也可能有不同的形式,如 PM = Dem + Num + CL + Noun(基本
2 如果量词“张”不存在,根据闽东及莆仙方言中“声母类化”(initial consonant mutation)的规律(陈泽平 1990),“三”和“票”相连,后者首辅音[p]变为[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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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构)、PM = Dem + CL + Noun(常用)、PM = Num + CL + Noun(可接受)等。在后两种的 PM
形式中,量词在语感上不可省,这与(I)类不同。同样,这类结构也没有 PM= CL + Noun 的形
式。
(9)a. 我 兮 册/ 心/ 遂 高/ 锤子
kua21 eʔ21 tsha42 / ɬin54 / thø21 ko533 / thui21 ia4
我 的 书 心 婆婆 锤子
(我的书、心、婆婆、锤子)
b.我 兮 ( 这 二 个 囝 / 这个 囝/ 二 个 囝)
kua21 eʔ21 ( tse21 nŋ21 (k)ie4 kyã54 / tse21 kie32 k yã54 / nŋ21 (k)ie4 k yã54)
我 的 Dem Num CL 儿子 / Dem CL 儿子 / Num CL 儿子
(我的这两个儿子。/我的这个儿子。/我的两个儿子。)
c. *我 兮 个 囝
kua21 eʔ21 kie4 kyã54
我 的 CL 儿子
(*我的个儿子)
当然,特定场合下,此类结构中 PRpro复数式表单数义也合语法,如(10),其中,多人共
享的“邻居”比要比自用的“水桶”或“一碗汤”更可接受复数的 PRpro。
(10) 恁 兮 厝边呢/ *水桶/ *蜀 凹 汤
tyøŋ21 eʔ21 tshou54 min11ni4 / tsui453 lan11/ ɬo4 au21 thŋ533
你们 的 邻居 水桶 一碗汤
(你的邻居(们)/水桶/一碗汤)
3. 以往有关领属范畴的一些研究
在以往的研究中,领属关系的定义往往基于 PM 的词义特征,分为 PR 与自身部位、亲属关
系、空间位置、物质实体、抽象概念等不同类别。其中,与身体部位或亲属的领属关系被认为
是内在、稳定、不可控的,具备“不可让渡”语义特征;而 PR 与普通事物、概念的领属关系
则相对灵活、可控,具有“可让渡”的语义特征。鉴于语言学上从语义到形式的传统,人们倾
向于认为不同的领有关系会形成松紧有别的领属结构,即“不可让渡性”对应紧凑领属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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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可让渡性”对应相对松散、繁冗的领属结构。不可否认,这种二元区分确实在中非或南太
平洋地区的许多语言中得到验证(Nichols & Bickel 2005: 243)。比如,在所罗门群岛的 Hoava
语中,当 PM 为 kalu“头发”时, PRpro是依附形式(dependent forms),如 sa 冠词 kalu 头发-na 他;
当 PM 为 siki“狗”时,PRpro则为独立形式(independent forms),如 nana 他:领格 siki 狗(Davis 2003:
98, 105)。
领属范畴的这种“形义匹配”的现象,在 Haiman(1983)的 Iconic and Economic Motivation
一文更被赋予了认知基础,即“象似性”(iconicity)和“经济性”(economy)原则:当人们在
使用语言符号表达思想时,越是概念上的接近事物,越可能采用紧密的语言形式表达;越是熟
悉的信息,越可能用简短的形式表达。有趣的是,Haiman 在论及“不可让渡性”作为语言共性
时,有意排除汉语普通话。他认为出于维护“不让渡性”(inalienability)在跨语言研究中的有效
性的考虑,“大抵上,我们不愿把普通话中亲属比手臂,大腿或心更不可让渡(的事实),描述
为(可让渡/不可让渡)区分的一个实例”3。如果说 Haiman(1983)的文章仅把普通话作为“可
让渡性 vs. 不可让渡性”一个的异例,Nichols & Bickel (2005: 243)则进一步指出领属范畴
的这种对立并非语言共性,在欧亚大陆的大部地区“完全不存在”。
对于国外语言学界的这些观点,作者认为应当从汉语的实际来考虑,而不应该削足适履,努
力证明汉语与其他语言一样,存在“不可让渡性”的形义区分。毋庸置疑,有关“亲属”和“手
臂”的领属形式的差异在汉语族中确实存在,只不过这种差异同汉语的社会文化传统更加相关。
正如陈玉洁(2008)所指出的,“亲属”和“手臂”存在“公有”与“私有”之别,公有化程度
高的名词(如汉族子孙满堂的传统所引发的亲属共享),人称领属语容易采用复数式表单数义,
而私有化程度高的名词,人称领属语的单复数区分较明确。作者认为陈玉洁的观点摆脱了以往
较为简单的“可让渡性 vs. 不可让渡性”的二元区分,从汉语所着重的社会功能层面予以论述,
在很大程度上符合汉语方言的实际。
然而,从上文对莆仙领属结构的描述中也可以发现,这个问题也许还值得更进一步的思考。
在紧凑的(I)类结构中,第二、三人称复数确实偏重与亲属或集体单位的名词搭配,而且很难
与身体部位的名词搭配;但与第一人称复数或单数人称搭配的名词却没有多少限制。这就说明
仅仅把“亲属”和“手臂”一分为二还不够,还要考虑人称、形态等问题,抑或还有一些机制
在起作用。
作者因此认为在领属范畴的研究中仅注重 PM 的词义特征还不够,还应平衡考虑某些形式结
构在具体语言中的使用频率。比如,Willem & Siewierska (2007b)就发现尽管英语(欧洲)通常
被认为没有“可让渡性 vs. 不可让渡性”的形式区分,但在英国兰卡郡的方言中,第一人称领
3需要指出的是,Haiman 的这个观点只参照了 Li & Thompson(1981:169-70)关于普通话中“PR PM”用于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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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 my[mai],遇到身体部位或亲属词时,发生[mi]、[ma]、[mə]等语音缩减的现象,并且二者高
度相关(统计学上)。这个发现似乎对上述 Nichols & Bickel(2005: 243)的结论提出了反例,
但问题并非如此简单。Willem & Siewierska 通过对 BNC 语料库4的进一步调查,发现第一人称
领格同“身体部位”或“亲属词”搭配的平均频率(mean frequency)和中位频率(median frequency)
分别是 106.65/ 38 和 60.00 /41.5 ,大大高于与普通名词的搭配频率 32.83/15。由此,他们推断
与其说精简的领属结构是基于认知概念的相近(或“不可让渡性”),倒不如说是它们高频使用
而导致的一种形态缩减(reduction)。这种缩减一旦稳定下来,就成为一种 “结构图式”
(construction schema),并在一定的地域、人群中传播,逐渐成为该地普遍接受的用法。对于
这个观点,作者是赞同的。由于第一人称在日常交际中被频繁的使用,它最有可能在口语中率
先发展出某种稳定的用法模式。比如,我们注意到在莆仙语料中,第一人称复数式作为领格的
图式较“无标记的”(unmarked),可与各类普通名词搭配。相比之下,第二、三人称的单复数
出现的频率却基本持平。
综上所述,作者认为对莆仙话人称领属结构的考察,不能简单归结于“不可让渡性”,而要
同汉族的社会文化传统,结构的使用频率、乃至汉语整个语法体系联系起来。在这方面,刘丹
青(2011)“库藏类型学”的思想恰恰能够提供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4.从“库藏类型学”的视角来考察领属结构
关于库藏类型学的思想,本文暂且归纳以下一段话:
“任何语言都存在语言库藏的有限性和表达需求无限性的矛盾,因此,语言库藏常常一物
多用。以某范畴为核心义的手段常常会扩张领地,用于偏离或超越其范畴核心的领域。语义本
身具有人类共性,但是哪些范畴能成为扩张力强的显赫范畴,有很大的语种差异,这是导致类
型差异的重要因素”(刘丹青 2011:290)。
对于这段话,本文是这样理解的:每个语言都存在丰富、独特的语言形式库藏(inventory)。
库藏的差异不仅与库藏总量有关,还与库藏中的一些显赫性(mightiness)的范畴有关。显赫的
范畴或形式往往被高频使用,它们高度语法化,高度能产(productivity),甚至具有“强制性”。
在历时进程和地域传播中,它们不断扩张领地,进入、甚至取代属于其他范畴的核心领域,形
成错综复杂的语言学图景,而这也构成了各个语系、语族、语言,甚至方言间重要的类型差异。
以汉语为例,话题结构和 SVO1O2的双宾构式是自古传承形式手段,极为“显赫”。在以下
戚关系,而“PR 的 PM”用于表示各种关系的描述。 4 即英国国家语料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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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句子中,它们均“侵入、破坏”了领属关系的表达。随着领属标记的省略,原有的领属结
构已事实上让位于更为强大的话题结构或双宾结构,如(11-13):
(11)他 1眼睛 2疼。
(12)王冕 1死了父亲 2。
(13)A:我 1吃了他三个苹果 2。
B:吃谁的苹果?
上述三个句子中,NP1和 NP2均具有领属有关系,而且前两句的 NP 间还是存在所谓“不可
让渡”的语义关系。(11)中的“他眼睛”也是本文所讨论的(I)类结构,如上述的(4-8)例。
只不过,莆仙话中的 PM 并不限于身体部位或亲属词。由于语篇中人称代词在认知上高度可及
(cognitive accessibility)(Ariel 1990),并处在“话题性等级序列”(Topicality Hierarchy)(详见
Siewierska 2008:149;吴建明 & Siewierska 2012)中高于名词的位置(1 > 2 > 3 > Noun),因
此它们是话题成分的首选。作者因此认为类似普通话(11)以及莆仙(4)的句子均属话题结构,
其述题部分“眼睛疼”或“学堂旧”主要为了表达“发生什么事”或“存在什么状态”这样与
“话题性主语”相关的陈述,并没有必要突出领有关系。上述莆仙话(4)所体现出“鄙夷不屑”
的意味也正是源于此类结构。
(12)也是话题结构,其述题部分是具有“非主题判断”(thetic judgment)特征的“去
话题结构”(吴建明 & Siewierska 2012)。同样,为了表达“王冕遭受什么”这一命题,领属
标记再次被省略。这类以“非宾格”(unaccussative)动词为主的话题结构,已经形成一类图
式,并在普通话中兼容了“非作格”(unergative)动词,如“玛丽跑了丈夫”。但需指出的是,
根据作者的电子问卷,“王冕死了丈夫”仅在普通话、吴语、赣语、中原官话可接受,而“玛丽
跑了丈夫”除了赣语外,多地方言中均不可接受。这些说明类似(12)的话题结构的扩张还可
能存在更为复杂的制约因素。与之不同的是,类似于(11)的话题结构最无标记,在汉语各方
言中普遍可行。
当然,除了话题结构外,SVO1O2的双宾构式也可能侵占领属范畴。比如,(13)例不用“我
吃了他的三个苹果”就是明证。我们从 B 的回应中也可看出,这层领有关系是切实存在的,只
不过已被双宾构式压制。SVO1O2的双宾构式在汉语中历史悠久,它已经形成一种显赫性的句式
范畴,不仅能表达“给予义”,还能兼容“取得义” (朱德熙 1982:118)。也根据作者电子调查,
这类构式在汉语大部分方言中都可以接受。然而,从库藏类型学的宏观角度,具体语言的某类
结构扩张也可能不具有语言的普遍性。 比如,汉语的双宾构式获得“给予”和“取得”双向内
涵,但英语仅有少数动词可用于“取得义”双宾结构,如 He charged me ten dollars。汉语和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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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的这种差异,恰恰体现了不同语种间显赫性范畴扩张范围和路径的差异,由此可能引起语言
库藏的整体面貌的差异。
除了句法范畴外,汉语方言中还存在复数式表单数义的形态问题。我们知道人称复数式原本
是用于对多个言谈角色的归类划分,但在许多语言中已经转化为对权力,礼貌以及相关的社会
交际功能的隐喻。比如,历史上官话的“您”、英语的 you、荷兰语的 jij /gij 都是复数式,但现
在都可表示单数义,取代了原来的单数式的“你”、thou 和 du。这些例子都是涉数形态,越俎
代庖,用于语用范畴的佐证。从莆仙话的角度,由于其库藏中没有专门化表示“亲密、尊敬、
积极”等语用范畴的形式,人称复数式便趁势而入,久而久之,被固化出一种具备相关语用目
的的图式,并且扩展到主语的位置,且以第一人称最为优先,第二、三人称则较难接受。如(14):
(14)a.阮 无 钱。
kuoŋ21排除式 po24 thsiŋ24
我们排除式 没 钱
(我没钱。)(强调)
b. 㑑 蒙 有 惊?
na21 mŋ24 u4 kia42
我们包括式 难道 会 怕
(我(我们)怎么会怕。)(强调)
c. *恁你们(tyøŋ21)无钱。*亻因 他们 (yøŋ21 )蒙有惊。
需要指出的是,当复数式被频繁使用或被语法化为“语用式”后,失去了原来“数区分”
的基本功能后,由于数范畴是影响人称系统最普遍、基本的范畴(参看 Csyouw 2009;江荻
2010),它有可能会在另外一些场合获得补偿。比如,在北方方言中,“俺、您”都为复数式,
且可用作单数自称,由于人称系统基本的涉数要求,又会反促复数式加上复数词缀,形成“俺
们”、“您们”的用法。同样,莆仙话的复数式也有加词缀“辈”的用法,如“阮辈”、“恁辈”、
“亻因 辈”等。无独有偶,英语的方言除了 you 表单复数外,还发展出 ye、youse、y’all、 you’uns
等专门的复数表示法,其中一些来源可能是 you all,you guys, you lot 的合音(Wright 1997)。
这似乎表明形态扩张的过程还存在诸多因素的制约。这些都值得今后认真加以研究。
5. 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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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对莆仙人称领属结构的描述和分析,本文集中阐释了两类重要的现象,即无领属标记
的 PRpro PM 并列的结构远多于有领属标记的 PRpro+ 兮 eʔ21 + PM 的结构,以及复数式的人称领
属者表示单数义的现象。作者认为这两类现象分别受到了“话题结构”和“复数形态”扩张的
影响,且不能简单地归结于 PM“让渡性 vs. 不可让渡”语义特征。从本文的讨论可以看出,
莆仙的话题结构或复数形态的扩张具有深刻的类型学基础,不仅符合汉语一贯语用优先的传统,
也受到诸如历时、地域以及一些基本语言共性的制约。这些因素联系起来并在汉语方言的大背
景下予以考虑,就构成一幅纵横交错的语言学图景,也成为跨语言类型学研究的基础。本文从
莆仙方言的领属结构的角度探讨库藏类型学,仅仅是抛砖引玉,期待引起各位学者的共鸣。
参考文献 陈玉洁 2008,《人称代词复数形式单数化的类型意义》,《语言教学与研究》第5期。 陈泽平 1990 关于福州方言声母类化问题, 载《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 2 期。 江荻, 2010,《东亚语言人称涉数形态分析》。见徐丹主编,《量与复数的研究—中国境内语言
跨时空观察》。北京:商务印书馆。 刘丹青 1995,《语义优先还是语用优先──汉语语法学体系建设断想》。《语文研究》第 2 期。
2011,《语言库藏类型学构想》。 《当代语言学》第 4 期。 吴建明、Anna Siewierska,2012,《“非人称”范畴的汉语视角》。《外国语》第 2 期。 朱德熙 1982,《语法讲义》。北京:商务印书馆。 Ariel, Mira. 1990. Accessing Noun Phrase Antecedents. London: Croom Helm. Chappell, Hilary. 1996. The grammar of inalienability. A typological perspective on body parts ter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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